第四十六章 荒野(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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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過是出些錢帛,走上一趟,把一切敷衍過去,再往後這輩子也就不復相見便是!”王文佐翻了個身,暗自打定主意,閉上雙眼,漸漸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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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平郭。
長白山和大興安嶺兩條南北走向的山脈就好像兩條有力的臂膀,包夾著肥沃的遼河平原,其間流淌著大量河流,這些河流由北向南流淌,逐漸彙集在一起,其中最大的一條便是遼水,最後在平郭(即今天營口)附近流入渤海(。自1958年外遼河於六間房截斷後,渾、太兩河匯成大遼河成為獨立水系。)
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是一個怪異的年頭。在當年春天,天地間就出現了許多特殊的徵兆,在預示著某些不尋常的事件。據後世的史家記載,冬雪才剛剛開融,便有大片的飛蝗從西邊的蒙古高原傾巢而出,毀壞了牧草和穀物,這往往是牧民入侵的先兆。天空中出現了血紅色的火燒雲,還有日食和掃帚星。
有人還發現了傳說中的高句麗開國君主朱蒙大王的墳墓,墓碑倒下,墓門敞開,更可怖的是裡面的棺材蓋也被掀開了,裡面空無一物,似乎裡面的死者已經走出陵墓,行走於生者的世界上。
有流言說巨大的洪水將會出現,洪水之後是瘟疫,活著的人都要倒黴。富有的人們拿出糧食,賑濟飢餓的人,試圖安撫惶恐的情緒。惶恐不安的遼東大地迎來了一個如此暖和的冬日,以至於最老的人都想不起來有過相似的年景。以至於遼南的河流只封凍了一個月多一點。逐日消融的積雪,漲滿了河道,洶湧的河流瞞過堤岸。
陰雨連綿,草原積水,將遼澤的面積擴大了幾乎一倍,與去年的乾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剛剛開春,草原和平川上便佈滿了一層層的綠草,牛羊和豬群在牧地上游動,蜂群在樹林間嗡嗡作響。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似乎顯得那麼不自然。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所有人都神經亢奮,睜大眼睛,閉口不言,似乎在等待著某些異乎尋常的事情。
但總章二年的春天,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去年的幾場大戰似乎把未來一百年的仗都打完了。除了一些尋常的爭鬥之外,就別無他事。因為在那個時候,這片土地就是這樣,拓荒人、藥販子、牧人、走私販子,他們穿行於沼澤、森林和草原之間,就好像小船行走於海上。
在大興安嶺與長白山脈之間,除了草原、樹林、沼澤,就還是草原、樹林、沼澤,時常上百里沒有人煙,只有在河流兩岸,偶爾有零星的田地開闢出來,就好像散落在海面上的零星島嶼。這塊土地過去名義上屬於高句麗、現在屬於大唐,但實際上這就是塊空曠無主之地。任何願意來這裡的人都可以來這裡,放牧、耕種、採集、甚至劫掠。今天是牧場,明天就是戰場。
這一帶到底發生了多少次戰鬥,又有多少人在這裡喪命,沒人算計過,也沒人記得,只有鷹、隼、老鴉知道。如果有誰在某個地方看到老鴉在鳴噪、撲打羽翼,某幾隻猛禽在某處盤旋飛翔,那十有八九下面有人的遺屍或者未經埋葬的骸骨。在這片荒蕪的草原上,人獵人,就和獵殺野狼或鹿一樣。各色各樣的亡命之徒在這片荒野中,潛生其中。在這片土地中,牧人、盜賊、拓荒者之間的身份差異模糊了,拓荒者攻擊盜賊,牧人設伏拓荒者、盜賊攻擊牧人,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裡又是空曠,又多事,即恐怖又寧靜,漢人也好,高句麗人、靺鞨人也罷,只要投身其中,很快就被這片蠻荒的土地所同化,變成一個特殊的人群。
“伯爺!”大庭懷恩用馬鞭指了指不遠處:“我們今晚便在那兒歇息吧?明早起來在向西南走兩天,就到平郭了!”
“那兒是什麼地方,是村子嗎?”王文佐好奇的看了看大庭懷恩指的地方,那兒是一個隆起的丘崗,隱約間像是一個村落的樣子。
“以前是,不過早就荒廢了,應該有三十多年了吧!”阿至羅笑道。
“三十多年?那豈不早就是個荒村了?”王文佐笑道:“那為何再趕些路?現在歇息還早吧?”
“伯爺您不知道!”阿至羅笑了起來:“這荒原上白天還好,晚上可是有鬼的。這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於非命,這些人的鬼魂到了夜裡就會顯形,像他們活著的時候那樣。如果有活人遇到他們,他們就會圍上來,哭泣著、祈求著,要活人給他們吃的,幫他們帶口信給親人。如果不答應他們,他們就會殺掉活人,吸他們的血!”
“真的假的!”王文佐身旁的桑丘笑道:“你親眼見過?”
“我要是見過,早就死了!”阿至羅笑道:“這些都是聽去荒野巡邏過的老兵說過的,他們說荒野中甚至有成隊的陰兵出現,他們排成行列,相互廝殺,就和活人打仗一樣。為了驚退這些陰兵,斥候們甚至要點起篝火,吹號敲鑼。”
說話間,他們一行人已經來到那個丘崗前,這是個有著圍牆的村落的遺蹟,丘崗下的平地還有開墾後留下的痕跡,一條小河繞過丘崗的東面,蜿蜒向南流動,河面閃爍著粼粼水光,空中的鸛鳥鳴叫著越過水麵,打破了沉寂,荒無人煙的村落,幽暗而又寧靜。
“活見鬼,我們要在這裡住一晚?”桑丘嘟囔道:“我咋覺得這裡比荒野更像是陵墓!”
王文佐沒有說話,他也有同感,但如果不考慮鬼魂這種超自然因素,這個丘崗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宿營地——臨近水源,處於高處,圍牆能提供起碼的防禦設施。
“就選這裡吧!”王文佐道:“收拾一下吧!”
荒野上的夜晚來的很快,轉眼之間,月亮就從小河背後升了起來,皎潔的月光照著薊草枝頭,照亮著草原的遠近。眨眼間,似乎看到在遠處的草地上有某種夜行動物在活動,雲朵隨風而動,一會兒遮住月亮,一會兒又讓月亮冒了出來,地上的這些景象一會兒清晰可見,一會兒又一片黯然,似乎消融在月色中。幾個陰影穿行與草影間,時隱時現,儘管四周如此寧靜,但他們還是警惕的觀察四周,似乎在戒備著什麼,風不時從西面吹來,吹拂著薊草,發出真正窸窣聲,就好像這些薊草因為恐懼而彎著腰,瑟瑟發抖。
這些薊草的聲響,引起了那幾個陰影的注意,他們停下腳步,開始更仔細的向草原深處探查,這時,風停住了,瑟瑟聲也靜止了,似乎一切又沉浸於完全的休眠中。
猛然,隨著一聲尖利的呼嘯聲,各種混雜的聲響迸發出來,形成一片驚悚的混亂。
“殺呀!別留下一個!”
“衝出去,衝出去!”
“菩薩庇佑,幫幫忙!”
呼救聲與喊殺聲交織在一起,火光照亮了黑暗。馬蹄聲得得,拌和著刀劍的鏗鏘聲,一批騎士們似乎是從地底下衝出,人們淒厲的喊叫聲,夾雜著可怕的砍殺聲,隨即又重新化為寧靜。只過了短短几十個呼吸,戰鬥就結束了,似乎重來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