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競庭歌便說過,可以商榷。

以至於此刻主君露面,問出這樣一句,不少人都以為是真能商榷——不可思議,但上官公子一席諫,字字務實,很有說服力。

“早先蔚後殿下提退位,是她一人之見,草民以為,言重了。祁國紀平大人數日前諫新政,落點只在革新,並非要其主君退位,草民也是一樣。陛下仍可居蔚宮,仍可參與國事,只是定奪之權,不與從前同,具體施行之法,長卷中已經詳陳。”

慕容峋有半刻沒說話。

“朕知道了。朕,不接受。”再開口是這句,非常平實,全無天子氣勢,只像某段日常對話裡的某句不重要的回答。

競庭歌轉頭看他。

慕容峋嘆一聲,望向銜元街,“諸位臣工,有多少人認為朕能贏,且相信此國此朝在朕手裡,足以海晏河清,這會兒便過來吧!”

東西橫亙的銜元街將南北陣營劃開。

林立其間的要員在這一刻前,都屬中立。

而終於到了不得不站隊之時。

相比上官宴風姿卓然有理有據,慕容峋這番話乍聽很沒有感召力。但那百年王朝的紫氣是真的如影隨形吧,五年君位歷練亦予了他遠勝場間任何人的聲勢——竟然同樣振聾發聵,教人不敢輕言拒絕。

自臣工們接連出門,競庭歌便始終在看一處。人都幾乎齊了,還是沒看見崇和一朝的新相,慕容峋欽定的陸現。

他不出來,餘下便沒人肯做出頭鳥。而局面走到今日,競庭歌當然押了重寶在此人身上——以一國相位、一人之下的尊崇,換他力撐慕容氏。

搏一把吧,陸相大人。不搏未必會死,搏一把,卻是傳世功業。

她心中默唸,腦中迂迴陸現生平,想及他最早支援的雖是慕容嶙,所遵從的畢竟還是皇家道理,且得知公天下之謀後,種種反應皆在昭示:他不認同,不答應。

此時辨析已沒什麼用。

但她忍不住想,實是在反覆評估勝算,也給自己添些信心——如若不然,還須另拿對策挽狂瀾。

便在這天人交戰的瞬息,陸府大門開了。

兩名家僕先出,一身素服,手中各提一燈,也是素白紗絹所制,顯得其中燃燒的烈焰有如鬼火。

然後陸現步出,通身素服形制比家僕更隆重,雙臂與肩平,交握的手中是象牙笏,儼然上朝模樣。

分明恭謹,裝束佈置卻大不敬。

銜元街上見者色變,慕容峋亦沒能控制住表情,待要開口,被競庭歌眼神阻攔。

然後她望回陸現,高聲問:

“相國這是何意?”

“老臣——”居然張口便是嗚呼哀哉,哭腔直至最高點,“為社稷泣!為聖人泣!為此國此世禮制之崩——痛哭流涕!”

他字字鏗鏘。

聲嘶力竭。

一時竟叫所有人沒聽明白,這位兩朝重臣支援的是哪方。

競庭歌最先明白過來,心中讚許,不開口,靜候對方上演大戲。

“自古君王受命於天,然後舉制度、定禮法,以成社稷,以安國家!”陸現面朝蔚宮含章殿的方向,一邊嗚呼,重重拜下,

“禮者,別尊卑,定萬物,是禮之法制行矣!今亂臣賊子,以天命為辭,行的卻是忤逆君上、違抗天命之事!臣請陛下,”

他挪了挪雙膝,老淚縱橫遙望沉香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