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胎動發作是在景弘九年的一月初八。

鳴鑾殿毀,自去歲十二月至今仍在修繕;新年伊始,聖令休沐,今上攜珮夫人往夕嶺小住。

那日便在秋水長天一棵立了百年的老樹下。

顧星朗攜十三皇子與黎鴻漸正山嶺間信馬。

淳風伴阮雪音園子裡走動消食,講起沈疾一躺大半月終能白日清醒,又言及相國致仕,已獲御批,紀氏兄弟倒仍在朝在軍,瑜夫人此番卻自請留守宮中。

“說是照歲迎新年,嫂嫂你又將產,宜赦天下,不宜見血,四哥家眷——”淳風望冬日殿闕上層雲,目光微渺,話出口方反應不妥,“信王府監禁至今,看樣子,會到二月處刑。”她想說得儘量平實,卻分明是兄長,哪怕與顧星朗相比親疏有別,

“去歲在梅周,武敬侯求情了麼?”

問得小心翼翼,阮雪音聽出來其實還有希冀。

一整個十二月淳風忙著照料沈疾,就在他宮外府邸,曾經或為他們婚後居處。故而許多情況她不清楚,是新年過,塵埃定,方有此時空閒詢。

那夜在梅周客棧裡,顧星朗終歸光了火。

後來親往軍中檢閱,對此回合戰事作了說明,包括近降之策與後來和談考量。

他於治軍上之親近坦誠,阮雪音一直認為出色,哪怕馬背上奪天下的開國君王,也非人人能做到這步。競庭歌稱其窮畢生之力收買人心,阮雪音卻覺若真做到了將心比心、以心換心,道或者術,其實不重要。

“嫂嫂?”淳風見她出神,伸手拽衣袖。

“應該吧。”阮雪音遂答,“我當時累壞了,矇頭大睡,不太清楚。”

那晚顧星朗回屋很遲。該確見過檀尤,她也是真不知道。

淳風歪頭想了想,“那間客棧的床鋪是舒服,被子也軟,我當初因此貪睡,早上幾乎起不來。”因紀齊諳熟,住店不花銀子,她還取笑過是否紀氏產業,被當場駁斥了,

“所以相國致仕又是怎麼回事?與信王謀逆有關?”

紀桓是隨柴一諾到的北境,早已傳開。

阮雪音走得累了,停在老樹下摩挲粗圓主幹上深鐫的紋,“真如此,紀平與紀齊不會安然,瑜夫人也已受了牽連。”

是這個理,卻仍沒解釋緣由。淳風待要再問,阮雪音回頭微笑:

“何必上心,都是些沒意思的事。”

淳風看著她手指過處那些凸出的樹皮紋路,也走近摩挲,粗糲冷硬的,如時歲無情。“從前我也覺得沒意思,如今不知怎麼了,像著了魔,又似上了癮,看事聽人言,總忍不住想立場品深意。”

兩人手掌都覆樹幹上,被深棕暗黑襯得格外細白。“不好。”阮雪音道。

“是不好。”淳風笑應。

一月萬物眠,鳥啼蟬鳴皆不可聞,唯風聲展韻律,遙送天涯歌。今日雲積,日色時有時無,勝在山嶺遼闊,枝葉凋敝不成蔭,樹下亦敞亮。

阮雪音便在這靜謐、敞亮和愁緒隨淳風言論起的下一刻,感覺到了小腹陣痛。

只剎那,就像吃多了冰食的絞痛。

她有些不確定,立在原地默等。

絞痛沒再來。她遂攜淳風往廊下茶桌去,說要喝點水吃兩塊棗泥糕,雲璽候在桌邊剛擺好吃食,見狀開始倒熱飲。

阮雪音停在了半道,微躬身。

“嫂嫂?”淳風瞧她蹙眉,忙上手扶。

“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