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落錦:春將暮(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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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蔚南,自記事起便沒見過父親笑。
稍大些我知道了,因為我是女子,而家族綿延需要男人。
尤其宇文這種家族。
父親與母親越發不相諧,我知道是因為母親始終未能再添一個弟弟。後來父親開始夜裡不回家,母親難過,從不在我面前露半分。
父親是無論如何想要一個男孩的。母親給不了,他就去找別人。
他確是個謀大事的人,哪怕心知女兒綿延不了香火,也並不把我當傻子養。我四歲便開始習醫,那時節輾轉整個大陸有名的遊醫都給我當過老師。
我心知母親委屈全因我是個女孩兒家,更想爭一份出息給父親看,念起書來也就格外用功。
八歲生辰那日,晚膳畢父親破天荒將我喚進書室,給我講宇文家從興盛至衰傾,又講祖父那場天降機緣死裡逃生。
那年顧夜城起事,恰在天長節後第三日,大半前來朝賀的宗室盡在宮中,可說是滅族良機。偏我祖父是個不安生的,又年少,說好容易來趟霽都,總要飽領國都繁華,便於子夜駕車打算出宮玩賞。
卻出不了。
攔在宮門口的兵士只說上頭有令,又不明確說是否君上諭令。我祖父好歹是宗親,爵位還不低,若非聖諭誰敢攔?
但若為聖諭,為何不能明說?
他覺得怪,究竟沒多想。宇文家立青川近兩百年,疆域最廣國力最強,哪怕到此代稍顯靡靡、國君耽於享樂,不至有禍。
父親說,人一旦開始這麼想,怠惰之餘還心存僥倖,禍患便不遠了。
祖父被攔下出宮逸緻,悻悻而歸,路上越想越不對勁,蓋因那個子夜也比尋常子夜要靜。
缺事實缺邏輯的關鍵時候,起作用的往往是直覺。他走到半路,遣隨侍的小廝速回去向其他宗親稟報,如有必要,哪怕深夜逾矩也得面聖求個心安。
他自己準備想法子溜出去看看。
發現皇宮已經被圍了。
他卸了一身鋥亮的錦緞外袍,只著中衣趴在一處隱蔽牆頭方不至顯眼。那些大焱兵士沉默佇立在暗夜街道上,子夜無光,但皇宮中高處站崗的禁軍不可能看不見。
卻沒人警示,整個焱宮鴉雀無聲。
除了內外相應的兵變他再想不出旁的可能。
而如果已經內外相應,此刻就算稟明瞭君上,恐都是一場輸面更大的惡戰,或者直接束手就擒。
然後他聽到了那道沉厚男子聲,響在正宮門之下,喝令不傷百姓、不損民宅,家家戶戶自行閉窗門靜待硝煙散。
便是傳頌至今的祁太祖空城令。
彼時我祖父尚不確定宮門下那人是否顧夜城,但如此景況,先逃出去總不會錯。喝令下,宮門大開,兵馬聲動如子夜雷鳴。祖父不敢立時就逃,怕點眼,躲在牆角陰影下等徹底亂起來。
本就距宮門不遠,他在最亂之時捂著腦袋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異姓兵變,被滅族的可能至少五成,慮及顧夜城行事為人,完全可以提至八成。祖父是有爵位的,真要滅族數人頭,定會被發現乃漏網之魚。他自知不能再留,去白國又太遠,崟蔚之間,選了前者。
彼時白蔚都才改朝換代不久,遠不及崟國老資歷;阮家和宇文家都立青川近兩百年,論交情也更靠得住,且那時節,兩國是有盟約的。
祖父一路東逃,第二日正午便聽說顧夜城拿下了霽都和大焱所有重鎮。
宇文家全族當夜便被處決了,從焱宮內的到極少數未赴天長節朝賀的地方宗親。
連逃都要來不及了。祖父身無分文,便是有錢也不敢買馬逃奔,還是那個道理,怕點眼。徒步出西境入崟,還要不知多少時日,便是一路躲過了搜捕追殺,都該出不了境。
便在這時候遇到了一個姑娘,日後成了我祖母。
姑娘是崟國人,家中擅占卜,受邀來焱為貴人看運途,那日事畢,正巧回鄉。
祖父全不知撞了怎樣大運,得佳人援手,一路往邊境還頗忐忑,因為顧夜城若打定主意不留後患,多半會下發畫像至邊境各處等他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