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麼?這樣的時刻。”她倚在高几邊,他在她跟前,距離極近,足以抓到他臉上每一處細微表情。

“有。”他答。

阮雪音不由得放緩神色。又伸右手去拉他左手。

她在等他說。

顧星朗沉默半刻。將心底事往外說,確乎是難的,尤其隨年歲漸長。他這樣規勸她,而自己並未踐行。

“父君崩逝在十月,我於三日後入主挽瀾殿,當年是未改年號的。景弘元年自第二年算起,所以今年雖是我在位第七年,卻是景弘六年,這些你都知道。”

阮雪音用眼神認同。不止她,整個青川都知道。

“景弘元年的年尾,大概也是這樣的冬夜,應該就是二十九,因為第二日有謝年宴。”他沉著目光,也許落在了地面,也許正落在她的湖色裙裾上,“我批完了摺子,跟往常一樣想去露臺上站會兒,走到臺階前,突然,”

該是有些難。他頓了一瞬。“很慌。很慌,然後害怕,許多害怕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那年他十五歲。阮雪音想。原本新朝新氣象,但偌大的祁宮其實冷清,下面三個弟妹,唯一可相幫扶的只有顧淳月。而淳月是女子,人在後宮,到底幫不得多少。加之前一年殤痛太甚,所有事情發生得太快,除卻冷清,氣氛亦是沉鬱。

顧氏巨梁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你那兩位哥哥,不大使力麼?”她忍不住問,做好了他不答的準備。畢竟是家族內部事。

“你們都看到了,他們沒有為難我。”你們,從阮雪音到所有非當時朝中人,所謂外界,“這其間自然有一些斡旋,有紀桓和一眾老臣幫持,”他再頓,“我那時候畢竟才十五。”

沒為難已經不錯。便不要指望相幫。

輕描淡寫,不說全更不說透,還像沒說完。但也只能到這裡了。阮雪音瞭然。

“你是嫡子。又是先君欽定。名正言順。”以天長節夜宴上她對諸王之印象,老七寧王閒散,十一擁王沒什麼存在感,有氣魄又有主張的,不過一個信王。信王顧星止排行第五,戰封太子薨逝,他為長。

“名正言順。好也不好。”阮雪音來不及體會“不好”是不好在哪兒,因為他繼續在說,“我站在階前,突然很怕明天。怕明天的謝年宴,怕所有人烏泱泱都在我眼皮底下,整個祁宮,整個霽都,整個祁國,都在我眼皮底下。而我站在最高處,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

他依舊沉著目光,她看不清他眸色。“小雪,”尾音似嘆,“我沒準備好。那年五月初四之前,我的前路並非如此。那一日之前,所有人對我的期許都是,不要去看那個位子。”包括父君母后,終究沒能說出口,“多年來我在準備的,不是為君,而是不為君。”

他停了片刻。

“五月初四之後,該是受三哥離世打擊太甚,父君並沒有即刻立儲,他那時候身體狀況雖不好,到底,”他頓,“無大礙。”

不至於半年內崩逝。阮雪音聽懂了。

“當年十月,父君駕崩。”

這句話來得突兀。阮雪音心道。像是跳過了某段邏輯。無大礙和駕崩之間,隱隱藏著些——

突然?又或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