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安踩著水坑一路急跑,剛要拐進後院月亮門就見傅為霖手持葛杖,在貼身丫鬟青蓮攙扶下緩步走出,瞧見寶貝外甥身上盡是泥汙,小臉黑一塊白一塊恍若剛從灶房鑽出,怔了一怔揚聲叫道:「平安你躲到了哪裡,渾身上下髒成如此模樣,被你娘瞧見小心皮癢。」

劉國軒領著劉俊虎上門探病,傅為霖於情於理都要盛情款待,百般挽留下劉國軒答應留在傅府晚宴,只是辰光還早便坐著閒聊,傅為霖剛才受到驚嚇出了層冷汗,被涼風一吹渾身粘溼溼的好不難受,便讓傅綺韻劉俊虎陪著劉國軒,自己告罪回房換衣,哪料迎頭撞見了劉平安。

傅為霖只有傅綺韻獨養愛女,對精靈調皮的劉平安也是疼愛有加視若己出,明知以鎮國公府身份劉平安絕不可能過繼給自己,每次見到都是和言悅色,若有要求無不滿足,傅綺韻出手管教也是盡力維護,因此劉平安與佬爺甚是親近。

見到傅為霖劉平安停下腳步,嘻笑道:「佬爺,我到荊棘叢中挖蟋蟀,你可千萬莫要告訴阿媽,否則以後我就不陪佬爺玩耍。」

聽劉平安言語有趣傅為霖不禁失笑,撫著白鬚點頭道:「佬爺絕不告訴你孃親——挖到了幾隻蟋蟀,若是有多分只給佬爺玩玩?」

鬥蟋蟀乃是國朝時尚,從古至今都有愛好人士,南宋蟋蟀宰相賈似道親筆著《蟋蟀經》,明朝促織天子朱瞻基流連忘返,傅為霖年輕時也喜好鬥蟋蟀,到了東寧府成為清流領袖方才漸漸罷手,如今見劉平安說得有趣,童心大起開起了玩笑。

劉平安孩童心性自然不曉得傅為霖純是作弄,細眉一搭現出沮喪神色,垂頭喪氣道:「平安最厲害的威武大將軍被公雞啄了去,鬥蟋蟀再也不是小胖他們敵手,剛才在荊棘叢中挖了一陣啥子都挖不出來,佬爺若是想要,日後平安挖到蟋蟀送佬爺一隻。」

偏過腦袋想了想,道:「最厲害的不能給佬爺,我還要與小胖他們鬥蟋蟀,頂多分只最瘦最弱的給你。」

傅為霖聞言不禁莞爾,貼身丫鬟青蓮也不自禁抿嘴微笑,湊趣道:「公雞竟能啄了戰無不勝的威武大將軍,小少爺哪用得著挖蟋蟀,索性拿公雞與小胖他們對敵,瞧哪隻蟋蟀是公雞的敵手。」

劉平安橫了青蓮一眼,搖頭道:「那隻可惡公雞已被平安一刀斬了雞頭,再也橫行不了」,從腰間拔出短劍炫耀晃了晃,衝青蓮高聲道:「你走到旁邊去,我有好玩秘密要與佬爺分享,可不能讓你也聽見。」

青蓮故意癟了癟嘴,轉頭用詢問目光望向傅為霖,傅為霖暗想小小孩娃哪有秘密,說不定又是拿那些上不得檯面的頑童冏事出來賣弄,也不在意擺手道:「你走遠些,莫要不小心聽到小少爺的好玩秘密。」

青蓮嬌脆脆答應一聲,故意裝出委屈模樣,慢騰騰走到月亮門邊,對著坑水倒影細心整理妝容。

哪個姑娘不愛俏美,貼身丫鬟青蓮年方二八正當妙齡,自然也不例外。

「這下沒人偷聽你的好玩秘密,快些說與佬爺知曉。」

傅為霖嘴角現出寵溺笑容,伸手撫摸劉平安烏黑頭髮,柔聲說道。

古人有言生子肖母,劉平安俊眉俏目像極了幼時的傅綺韻,傅為霖見到就想起愛女盤繞膝下笑語承允的依戀模樣,自然溺愛萬分視若己出。

劉平安有些不適地甩了甩腦袋,抬眼掃視站得遠遠的青蓮,確定不可能偷聽自己說話,湊到傅為霖耳邊輕聲道:「剛才我躲在荊棘叢中挖蟋蟀,瞧見彭侍衛大鳥般從花廳屋頂飛將下來,佬爺你說好不好玩?」

聽到這話傅為霖大吃一驚,手中葛杖咚地一聲落地,失聲驚呼道:「怎麼!你瞧見了——」

正在美滋滋對影自憐的青蓮被高了八度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抬頭向這邊遠遠望將過

來。

劉平安也被驚呼嚇了一跳,退後半步委屈道:「佬爺,你喊這麼響幹嘛,好玩秘密都要被青蓮聽見了。」

傅為霖揮手止住想要過來的青蓮,腦裡急急轉著紛雜念頭,定了定神強笑道:「平安說得秘密確實好玩,佬爺跟你定個約,這秘密只能由你我兩人分享,別人誰也不許告訴。」

劉平安怔了怔,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疑惑問道:「連阿媽,阿爹,爺爺都不能告訴?」

「當然不能告訴!」

傅為霖下意識提高嗓門,見劉平安眼珠骨碌碌轉動現出迷惘表情,知道不給出充足理由必定不能滿足好奇心,想了想輕聲道:「彭侍衛是我特地讓他上房練功,以便能夠高來高去來去自如,如果你告訴別人傳得盡人皆知,彭侍衛一生氣不肯再上房練功,日後還如何行俠仗義行走江湖?」

劉平安自幼聽慣俠義故事,平生最渴望的便是成為大俠見義勇為扶貧濟困,儘管傅為霖慌急之下編出的理由盡是破綻,他卻信以為真絕不懷疑,轉了轉眼珠討價道:「要平安不告訴阿媽阿爹爺爺也可以,日後佬爺要讓彭侍衛交我高來高去的武功,還要帶著平安行俠仗義行走江湖。」

傅為霖暗自伸手抹了把額上冷汗,俯身拾起葛杖乾笑道:「平安既然有此願望,佬爺自會告訴彭侍衛,儘管放心就是。」

劉平安心中歡喜,脆生生高聲答應,踩著水坑又要向前跑,傅為霖一把拉住,緊張問道:「你到哪裡去?」

「我要回房換乾淨衣衫,免得阿媽瞧見罵平安。」

傅為霖籲出口長氣,僵硬身子無力倚靠在石徑旁邊的樟樹上面,渾然不顧青苔汙穢染了綢衫,望著劉平安蹦跳遠去的身影眸光泛出冰冷寒意,漸漸又現出些許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