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提督壽誕之日被亂黨頭目永仇和尚易容刺殺,姚總督暗地通賊企圖養寇自重,漳州城流言四起眾說紛紜,文武官員惶惶不可終日,暗地裡奔走串聯拉攏許願,亂紛紛如同暴雨沖刷下的無頭螞蟻。

許多官員都在睜大眼睛暗中窺伺姚總督施提督兩大巨頭龍爭虎鬥誰主輸贏,以便擇定主子賣身投靠,想方設法升官發財。

身處漩渦中心的總督行轅卻是風平浪靜,侍衛親兵照常巡邏,家丁僕役各司其職,誰都不敢交頭接耳私下議論,彷彿獨立於漩渦之外,不受流言蜚語影響。

戒備森嚴的簽押房內,福建總督姚啟聖衣冠整齊,鬚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戴著西洋進口的老花鏡,端坐桌案後面提著湖筆親自撰寫奏章,工整小楷一筆一劃宛若雕刻在宣紙上,赫然是苦練多年正雅圓融的館閣體,筆力遒勁頗見功力。

四月的漳州天氣頗為炎熱,簽押房門窗緊閉更增燥悶,姚啟聖穿著厚重官服,溝壑縱橫的前額居然不見半點汗痕,只是枯皺面頰隱約有些青白,彷彿大病未愈損傷元氣。

桌案前面站著身材矮胖的姚國泰,肥大油臉掛滿豆粒汗珠,順著圓臉滾落滲入擰得出汗水的淺綠綢衫。

姚國泰神態焦急,如同關在籠中的困獸,在簽押房走來走去不停轉圈,目光好幾次落到奮筆疾書的堂伯身上,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姚啟聖眯著眼睛宛若不見,自顧埋頭撰寫奏章,好不容易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湖筆噓出口氣,搖頭晃腦欣賞了一陣,笑道:“國泰,瞧瞧老夫的館閣體寫得如何,筆力比之以前是否更加圓潤。”

姚國泰哪有心思鑑賞書法,虛應其事嗯了一聲,向緊閉房門瞄了瞄,湊過去急不可耐道:“大伯,施琅的刀子都已架到脖頸,您老人家還有心思坐在這裡若無其事寫奏章。如果再不趕緊想想法子,明兒早上漳州城起碼一半以上的官員都會跑到施琅那裡表忠心,您老人家到時就成了孤家寡人,可要乍辦。”

嘴裡說話硬擠出數滴眼淚,肥臉青白失魂落魄。

姚啟聖伸手摘下老花鏡,拿起溫熱毛巾敷了敷有些痠痛的眼睛,深沉眸光掃了滿面焦急的姚國泰一眼,嗤笑道:“乍辦——涼拌,腿長在他們自個身上,老夫總不能捆住不讓賣身投靠。”

嘴裡說話寬和大度,眸裡怨毒光芒卻是一閃即逝,隱藏在桌案後面的左手用力捏成拳頭。

姚國泰滿腹心思沒有發覺異樣,聽著姚啟聖洩氣言語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望著泰然處之渾若無事的堂伯,囁嚅道:“侄兒聽說黃性震——上午也跑去都統府求見哈善!”

姚啟聖面色微變,黃性震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鐵桿心腹,關鍵時候居然也要背叛自己另找靠山,世上還有何人能擋得住功名利祿的巨大誘惑。

自己許多見不得人的隱私都由黃性震秘密操辦,萬一洩露出去怎生是好。

慢慢閉上眼睛,姚啟聖強忍怒氣,仰靠椅背苦澀一笑,嘆氣道:“天要下雨孃要嫁人,由他去吧。國泰,老夫這裡已是不祥之地,你也可早些出去另投山門,老夫絕不怪你。”

聽姚啟聖說出誅心言語,姚國泰面色連變數變,忽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大伯,您老人家還是信不過侄子。打仗父子兵,上陣親兄弟,不管咋樣國泰總是您老人家的侄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麼也不會像黃性震那樣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大伯,真地一點法子都沒有?”

說到動情處,姚國泰聲淚俱下如喪考妣。

聽著姚國泰的誠摯話語,姚啟聖內心一陣悸動,差點把真實想法脫口而出,最終還是沉著臉緩緩搖頭。

“老夫一念之差做錯了事,自然要承受後果。國泰,你起來出去,讓老夫好生靜上一靜,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天總是塌不下來。”

姚國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判斷言語真偽,最終還是從地上緩緩爬起,深深向姚啟聖鞠了一躬,一跺腳轉身走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