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性震只道自己精神恍惚感官出現問題,實際上他若肯停下馬車用心追查,很有可能會網到意料之外的大魚。

化名劉昌福的魁梧漢子,察言司軍務處僉事徐國難半刻鐘前喬裝進入漳州,瞧見修來館馬車不經意抬頭瞥了一眼。兩名情報官員都沒意識到這一眼有何問題,以致當面錯過。

那日返回東寧府不久,徐國難就以走私海商身份,帶領軍務處兩名精幹特工化裝易容,秘密乘坐走私海船繞道前往江蘇海州,在連雲港碼頭下船,經湖南、江西進入福建。

清廷對閩浙沿海控制嚴密,時刻留神臺灣動靜,不太注決來自內陸諸省的行商,徐國難利用這一監管漏洞,化名河南開封府茶葉商人劉昌福,帶領夥計前往福建泉州府購買名茶鐵觀音。

鐵觀音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產於福建泉州府安溪縣西坪鎮,傳說是觀音託夢所得,故名“鐵觀音”,茶香馥郁滋味純濃,入口留有餘香,享有“七泡有餘香”美譽,每年都有大批各地茶商前去購買。

徐國難偽造路引,二月初十透過重重關卡盤查順利抵達泉州,與專做批發生意的三鑫茶行談妥價格付了定金,順理成章住在客棧等待新茶上市。

內陸行商不曾見識閩地風情,閒居無事自然到處遊山玩水,徐國難假借遊逛風景,趁機到處巡視情報站點,掌握偵緝工作。

徐國難潛入福建的目的是實施厄斯計劃,蓄意挑動姚施內鬥,對姚啟聖、施琅、哈善等滿清高官日常行蹤多加留意,吩咐察言司漳州站重點刺探相關情報,獲知都統哈善打算率軍親往廈門開棺驗裳查明真偽,徐國難決定冒險化裝潛入施家老宅偵緝刺探。

跟隨的軍務處特工都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對新開張的偵緝處漫不在意,極力表示贊成。

憑藉察言司廈門站的情報支援,三人改名換姓暗地潛入廈門,在距離施家老宅最近的張記滷肉鋪潛伏下來。

徐國難數次化裝偵緝,發現提標營親兵巡防嚴密關防森嚴,外人萬難潛入施家老宅,苦思良久想出李代桃僵主意,暗中挑選與自己身材相近的劉五,數日交往熟悉性情後暗地綁架,使用易容術魚目混珠,果然騙過親兵盤查,順利以幫工名義進入施家老宅。

他是察言司有名的易容高手,化裝技巧極其高明,生性沉穩遇事不慌,居然沒人能瞧出破綻,佝僂身子蹲在金銀山前焚燒箔紙,見三十二年前在鬼難尋海灘親手救助的施琅滿面風霜,鬚髮皆白,不復昔日的彪悍英挺,穿著韃子二品高官服色指指點點滿面春風,顯然早已習慣漢奸身份,心情激動恨不得出拳擊殺,卻知道萬萬莽撞不得。

待哈善帶著大批侍衛闖進靈堂開棺驗裳,徐國難親眼目睹狗咬狗的好戲,冷笑之餘對厄斯計劃成功可能性又多了幾分信心。

只是料不到姚國善被當眾驅趕出靈堂,惱羞成怒立即起網捕魚,把察言司廈門站大小特工抓捕得一乾二淨,兩名精幹手下也不幸遭了池魚之殃。

徐國難僥倖逃脫,當機立斷趕在姚國泰布控前化裝潛出廈門趕往漳州,成為唯一的漏網之魚。

站在漳州街頭望著往來奔忙的行人,徐國難感到有些茫然。漳州府是對臺軍事重鎮,大軍駐紮戒備森嚴,修來館偵緝處探事隨處可見,不啻於龍潭虎穴。

進入城門時徐國難就已見到漳州府衙貼在城牆的海捕文書,走私茶商劉昌福赫然在目,雖然畫像嚴重偏離本人,兼之易容技術高明,暫時不虞官差追捕。

然而察言司廈門站已全軍覆沒,跟隨前來的兩名特工能否熬過酷刑,會不會無意中吐露情報機密,都是未知之數。

倘若貿然前往察言司漳州站,萬一被修來館探事順藤摸瓜監視布控,豈不成了自投羅網。

眼看夜幕降臨行人逐漸稀少,何處安歇成為當務之急。察言司漳州站暫時去不得,這時辰投宿客棧太過引人注目,萬一衙役捕快半夜查店,露出行跡惹起疑心反而不美。

漳州城裡雖然也有錦衣密探潛伏,都已垂垂老矣,子女大多不曉得密探身份。徐國難不忍前去打擾,破壞平靜生活。

正自彷徨無計,前面街巷隱隱傳來嘻笑之聲,抬頭望去,見一排臨街樓閣塗紅畫綠彩燈飄搖,夕陽映照下分外顯目,不時有穿著華麗、腳步虛浮的男子在肥胖老鴇甜膩膩問候聲中進出,原來已到了漳州府紅燈區柳月巷所在。

徐國難心中微動,妓院迎來送往做皮肉生意,從來沒有公差前來查夜羅唣,倒是花錢過夜的好去處。

想到這裡,徐國難跟隨幾名道貌岸然的尋歡客慢步踱進門楣高懸“飄香館”匾額的華麗青樓,把門烏龜見徐國難衣著雖然尋常,氣宇軒昂舉止不凡,顯是極有身份的貴客,不敢攔阻笑臉放進。

經過闊大的青磚天井,前面現出四扇廳門的寬敞廳堂,八盞大紅燈籠高高懸掛,照得裡外亮如白晝,纖毫畢現。

廳堂裡面三溜四排擺放十多張紅木方桌,桌上堆滿香榧、花生、瓜子等各式堅果,石榴、蘋果、香梨等南北水果,餅乾小吃琳琅滿目。

每張方桌前坐著三四名男人,面帶淫笑擠眉弄眼,低聲交換男人獵豔話題,不時發出猥瑣賤笑。

徐國難為人方正,家有嬌妻,除偵緝需要極少進出風月場所,見此場景不禁蹙了蹙眉,隨手在張方桌旁坐下。

抬眼望見前面二層樓閣紅燭耀眼通明,六名盛裝美人身材窈窕,面帶淺笑,款款站在樓閣中間擺出最美麗姿勢,不時衝坐在下方品頭論足的尋歡客拋著媚眼,現出我見猶憐的嫵媚神態。

盛裝美人旁邊站著名濃妝豔抹的肥胖老鴇,面帶職業微笑逐個介紹姑娘的才藝和姿容,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誘尋歡客花費重金競價梳櫳。

聽到梳櫳二字徐國難恍然大悟,原來今晚碰巧趕上了飄香館的清倌人掛牌梳櫳。

掛牌梳櫳是青樓吸引嫖客,賺取巨金的開苞接客儀式。每年適當時機,妓院都會為長大成人正式接客的清倌人掛牌梳櫳,尋歡客各自重金競價,勝者就成為清倌人的第一位入幕之賓,充當新郎倌共享雲雨,被戲稱為“入青樓洞房”。

梳櫳價格高低往往體現清倌人的青樓等級,頭名紅牌很容易力壓群雌吸引更多的回頭恩客,成為妓院的第一等紅姑娘。

每逢掛牌梳櫳前夕,平時清高眼高於頂的清倌人都會不惜代價,故意出賣色相吸引嫖客,甚至倒貼銀錢弄虛作假,力圖梳櫳時身價最高,贏在賣淫起跑線。

六名盛裝美人早都暗地尋好願意梳櫳出錢的冤大頭,個個巧顏媚笑賣弄風騷,不要錢的媚眼一波波拋向各桌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