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熙陽剛剛升起,陽光打在破爛小廟的簷上,使昨晚在其上附著的水珠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一滴水珠緩緩的沿著屋簷下滑,歲月的侵蝕讓它前進的道路無比的忐忑曲折,不知從哪來的草籽飄飛到瓦縫中生根發芽,屋脊上的簷獸已經落了獠牙,磚瓦上的紅漆早已在風吹雨刷下褪去顏色,青綠色的苔蘚在其上肆意舒張,從來無人打擾它們。

水珠小心翼翼的避開張牙舞爪的草葉,途經那一隻堅守職責的掉牙老獸,在粗糙苔蘚上打滾,在那用肉眼看不見的細小葉片的護送下來到屋簷邊緣。

而後下落,

啪~~~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水珠落在一張滿是髒汙的臉上,在那好似九百年未曾清洗過的粗糙面板上四分五裂。

臉的主人睜開了眼,看向在他面前升起的朝陽,嘴角微牽起,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表情自然而熟練,肌肉已經形成了記憶,大腦尚未反應過來,笑容便以如約而至。

只不過那雙眼睛,古井無波,仿若數百年沒有起伏的深潭水,就連死者的雙眼都會保留著一絲生前的情緒,然而這雙眼睛中沒有絲毫屬於生靈的情緒,就好像是純粹的機械造物一般冰冷而死寂。

很難讓人相信這會是一雙人的眼睛。

他穿著灰撲撲的髒亂衣物,就像是被一張隨便從地上撿起的麻布包裹住一般,只能從一些衣角勉強辨認出這身衣服原來的顏色造型,而包裹在其中的身軀瘦小孱弱,裸露的腳踝和其上突起的青色血管經脈看起來十分嚇人,就連當街乞討的殘缺乞兒也不會像他這般可憐。

睜開眼後他依舊靠在牆壁上,保持著原來的姿態一動不動,注視著遠處的朝陽,看著它緩慢的爬升,散發的陽光慢慢變得尖銳而又刺眼。

就這樣,他像一塊無動於衷的頑石,放任時間緩緩流逝。

直到一聲尖長的鶴唳自頭頂傳來,

“林一!我又來找你了!”

屬於少女的活潑而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驚走了啄食瓦縫草籽的飛鳥。

像是雜草一般蓬鬆的長髮被大風吹起,遮蓋住了他的雙眼,一隻優雅而高傲的白鶴輕靈的落在山階上,從它的背上跳下來一個滿臉喜色的少女,少女興高采烈的蹦躂著,長髮在腦後飛舞,這副模樣就像是一隻撿到了松果的松鼠,得意洋洋。

她來到了被叫做‘林一’的人面前,無視了他一身的髒汙和乞丐般的形象,大大咧咧地在他身邊坐下,迫不及待的想要將自己內心的喜悅分享給這個石頭一般的男人。

“林一你知道嗎?我已經到築基巔峰,即將晉升結丹了!”少女意氣風發,面上的得色毫不掩飾。

“嗯……”林一隻是小幅度的點點頭,敷衍的回應了一聲,就連一個餘光都沒有遞給身邊的少女,他依舊注視著那一輪太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觀察著這輪火球的東昇西落。

“你這也太敷衍了吧!”少女翻了個白眼,很是不滿的嘟囔道:“就不能再多說兩句嗎?”

“嗯,真棒……”林一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再先前的話語裡多加了兩個字,用一種無所謂的淡然語氣說出口,反倒像是輕描淡寫的嘲諷。

少女無奈扶額,十幾年了,儘管早就知道眼前這人的惡劣性格,但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算了,本仙子不跟凡人計較!

少女決定這次就放過林一一馬,雖然她此前已經放跑了數千頭馬。

“我上次給你的辟穀丹呢?”看著眼前人枯槁瘦弱的模樣,少女情不自禁的皺眉,帶著一種肯定的語氣問道:“你不要告訴我又被老鼠吃了!”

林一眯起眼,似乎是在思考著那些可憐的辟穀丹到底被他扔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不過很快他便放棄思考。

“誰知道呢,也許吧……”他懶洋洋的閉上了眼,對戳在身上的兩道火辣辣的目光毫無知覺。

“你!你!你!”少女氣急敗壞於林一這一幅躺平任嘲的表情,很想拿起自己的佩劍在他的腦門上戳幾個洞出來,看看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為什麼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

但最後她還是沒有付諸行動,只是長嘆一聲,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養了個哈批兒子的倒黴老媽子,兒子就算再叛逆,那也不能不管他的死活——而且‘林一’這個名字確實是她給他取的。

“拿好,這一次不準再弄丟了!”少女沒好氣的扔出一個白淨玉瓶,對著林一兇巴巴的喝道:“弄丟了我就再也不管你,等你餓死好了!”

玉瓶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正好落到林一的懷抱中,林一睜眼,伸出手拿起玉瓶,白淨的瓶身登時沾染上了灰土汙漬,林一隻是搖了搖瓶子,聽到裡面小丸子的叮噹撞壁聲,便再度閉上眼。他沒有理會少女的威脅,反正這句話也說了不下幾十遍,耳朵都聽膩了,就算這一次她是認真的……

那也無所謂……

看著林一就這樣接過辟穀丹,連聲謝謝都沒有說,少女也並不氣憤,她知道林一就是這樣一個淡漠的人,至少認識他的十幾年裡,她就沒有聽到過一句真誠的感謝,只不過現在就連一聲敷衍的‘多謝’也聽不到了,十分遺憾。

她看著林一懶散的樣子,想到此次自己師父交代的事情,不氣餒的開口說道:“林一,我帶你拜入青山怎麼樣?到時候當我小弟,我罩著你,帶你修煉證道,得見長生!”

少女緊盯著懶散的林一,只要他一點頭,她就立馬把他綁回去,得先綁嘴,不能給他一絲反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