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灑下來,千百年來,只有它似乎從未變過。

這月光照得漆黑的路面亮堂堂一片,連帶著撿骨婆婆花白的頭髮上都在夜風中凌亂。

黑灰白夾雜,襯得她的年齡也格外滄桑。

那個在我天眼中出現的,勃勃生機的靈秀姑娘,此刻恐怕也永遠只能存在記憶當中。

可再看那個剛剛放好粥碗的年輕公子,他目光有擔憂,有靦腆,可更多的,卻是茫然不解。

唯獨沒有懷念和愛戀。

“是我說錯話了嗎?”

他不好意思的看向眾人,而後抿唇一笑。

色如春風拂楊柳,笑若芳菲滿林間。

沒人會對這樣的翩翩公子產生厭惡感。

一老一少,一醜一美,兩相對比,命運何其殘酷。

這一刻,我也忍不住心中惻惻。

良久,才聽得撿骨婆婆顫聲問道:“你只記得這些嗎?”

年輕的魏郎眼神柔軟且溫和,連聲音都輕柔許多,彷彿怕驚擾到眼前這個虛弱的老婆婆。

“抱歉,”他低聲說道:“我不大記得自己活著的事情,唯一的記憶便是穆娘你開啟棺材,放我能夠脫離那片墳地。”

他說到這裡,又輕笑出來,略親近地說道:“我現在再叫穆娘,是否有些不尊重?應該叫穆婆婆。”

我輕輕倒抽一口冷氣。

此時此刻,撿骨婆婆那佝僂的身子都搖晃起來,就連雲浮公主也狠狠閉眼,用力的抓緊了白骨將軍的胳膊。

——多麼殘忍。

昔日願意為彼此豁出性命的年輕戀人,對面不相識。而她的心上人,甚至還要叫她一聲婆婆。

我揪心的看著撿骨婆婆,此刻連勸說的話都顯得多餘。

深夜中,無人敢看撿骨婆婆如今的神色。

就只聽那年輕的魏郎欣喜的接著說道:“婆婆,這麼些年來勞您記掛,逢年過節我都能收到一份供奉,這才支撐著我的魂魄等到如今還未曾消散。”

“不過,我這孤魂野鬼,也著實沒什麼意思。婆婆,我聽說一旦放下執念,便能去投胎,只是不知為何,我明明沒什麼執念,卻一直不能投胎,只能在黑暗中徘徊……”

他滿目不解:“不知婆婆有沒有方法可以教教我,該如何確定自己的執念,又怎麼放下呢?”

然而話音剛落,卻見對面讓他發自內心感覺親近的撿骨婆婆,眼中卻流下兩行渾濁的淚來,順著那溝壑縱橫的臉頰緩緩向下流淌,萬分淒涼。

彷彿心碎,又彷彿仍還抱有一絲希望。

魏郎不說話了。

他只是擔憂的走上前去,而後緩緩伸出手來。

冰冷的手掌撫摸上撿骨婆婆那滄桑粗糙的臉頰,而後低聲道:“別哭。”

下意識的,撿骨婆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

——多麼像啊,這一聲安慰。

像極了多年前,當她被無知村民追他打時,他在旁邊給出的溫情安慰。

那時自己是山間普普通通的少女,既不夠美麗,也沒什麼獨特?而對方則如天上月,水中花。

二者原本就是雲泥之別。

而如今,他也照樣是自己的心頭月。

撿骨婆婆收回了手,在對方低頭沉思的時候,從懷中掏出手帕來擦乾淨眼淚,而後努力坐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