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恩打完電話出來,林雙和張陽洋還待在外頭的辦公室裡。

她的眼角紅紅的,看到兩員愛將,微微一愣,旋即擠出笑容:“怎麼了?難得不加班,不早點回家?”

這段時間,“愛相共”專案部除了雁山社群的專案以外,還在裴恩的主導下,積極競標幾個社會工作服務站的正府購買服務。林雙在鄭淑宜的個案之餘,也和夥伴們一起填寫申報材料。聽張陽洋說,裴恩更是常常加班到深夜。

林雙躊躇一瞬,說道:“裴裴,我現在手頭不是很忙,如果競標工作上有什麼我還能做的……”

張陽洋心直口快:“是啊是啊,你要是家裡有事忙不過來,就把工作交給我們好了,我們都會全力以赴的……”

林雙碰了碰她的手肘。

房間裡靜默下來。

裴恩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轉而笑道:“你們都沒吃晚飯吧?我請你們啊!”

三個姑娘直奔鷺灣道上的平價自助西餐廳,拿了幾盤招牌菜和兩紮啤酒,等來靠窗的位子坐下。

裴恩吃得少,大部分時候都在喝酒,臉龐漸漸暈開兩團酡紅。

林雙滴酒不沾,雙手不停,動作麻利地給她倆剝蝦,分豬肋排,偶爾牛飲一口青檸茶。

張陽洋戴著一次性手套邊撕烤雞往嘴裡填,邊含混地向林雙道謝,然後扭頭問裴恩:“對了裴裴,皮蛋病好了嗎?”

裴恩有個小名叫“皮蛋”的兒子,九月就要上小學。就是她們無意間聽到的、電話那頭的人抱怨生病了裴恩“也不管”的孩子。

“夏天空調吹多了感冒發熱,不是很正常的麼。去社群醫院吊兩天水就退了。”許是喝多了酒,裴恩此刻眸光閃爍,嘴巴微嘟。比起日常工作時緊巴巴的狀態,平添了幾分嬌憨。

“皮蛋爸就是小題大做。阿公阿婆每天都圍著孩子轉,還不夠嗎?非要把我拖下水。”

“拖下水……”張陽洋忍不住喃喃重複。

林雙和她不約而同地停下叉子,面面相覷了一瞬,都沒想到裴恩會這麼說。

許是看出了她倆的驚訝,裴恩笑笑:“哎呀,嚇到你們了?我不是說煮孩子帶飯的生活就很糟糕啦……”

一向風風火火的主管大人吐露真言,有些語無倫次,又句句說在倆姑娘的心坎上:“只是比起帶孩子和處理家務,我更喜歡工作啊。但家人不這麼認為。”

她垂頭默然。

林雙叉了顆馬卡龍到她的碟子裡:“裴裴,吃。”

再抬頭的時候,裴恩的眼角在吊燈光下亮晶晶的。

“是啊,工資低沒社會地位,熬了這麼多年也就是個主管……但這就是我的價值所在啊。”

林雙無言地抽過紙巾塞到她手裡,視線落在那張落寞的側臉。

裴恩來“愛相共”已經六年多了,也是那一批員工裡為數不多的“社會工作”科班畢業生。林雙自進入機構起,就一直在她手下工作學習。某種意義上,裴恩既是她的直屬領導,也是她的良師益伴。林雙也明白,比起某些圖“社工”錢少事少通勤寬鬆、便於照顧家庭的一線同事,裴恩是真的熱愛這份職業。

然而這種熱愛,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當譏諷、責難化作無形刀刃,四面八方投射而來,其中最尖銳的那把還來自最親的家人,饒是如裴恩這麼幹練豁達的人都有些繃不住了。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說我忙起來不顧家,可現在是競標旺季,機構上上下下都要靠專案吃飯啊。報專案,做服務,我們的工作怎麼就沒有意義呢?”

餐廳的落地窗映著三道陷入沉默的身影,慢慢被戶外經過的旅行團遊客掩蓋。

夜色已濃,導遊揮著小旗帶領人群一路往南。

耳畔的泣聲漸小,消融進大快朵頤的聲浪。林雙望著窗外的人群走了會兒神。

她想,遊客的目的地應該是輪渡碼頭吧,可以隔江眺望鷺棲那座著名的島嶼。此時此刻,島上亮如繁星的燈光投射在海面江灣,一定特別美麗吧。那群人會不會流連忘返嘖嘖稱歎?又能不能透過一兩次的觀光遊覽,看見這座文明城市背後奉獻者的辛勞?

……

林雙和張陽洋各自安慰裴恩,說的無外乎“你很棒”、“幸好機構有你”之類的話,都覺得言語在現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告別的時候,裴恩抱了抱她倆,還是揚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