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順著桓溫的額角不斷的流下,一次又一次。他的手因常年習武而生繭粗糙,而今那上面的老繭又開始被磨損起來,連指尖都泛著滲人的白。練習用的木劍上滿是打鬥留下的痕跡,劍柄被汗水浸溼顏色暗沉,長劍在空中一掃橫穿了一兩片飄搖的落葉,最終被無力的停靠在了牆邊。

這次的訓練超時了,桓溫看了看一旁空蕩蕩的沙漏,大口的喘著粗氣,解開腰間的水囊仰頭間幾乎要將整個水囊之中的水都給一口氣一飲而盡。

“桓大人,京都的委任狀已經下來了,想必不日便可抵達,您做好搬遷的準備了嗎?”李公公的聲音有些尖銳,語氣倒是十分客氣的,也沒有端著架子,畢竟,他是皇后那邊派過來的人。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桓溫說完,又仰頭猛灌了一大口,不知情的人只當他這副姿態是瀟灑與豪邁,而桓溫心中的顧慮,只有自知。京城來的人,意思很明確,該帶上的人和東西都帶上,而不該帶上的,就捨棄掉。

長公主麼?若是等娶到她……想必,自己的前途將無可限量吧。這也是他從龜卜之中所得知的事,昔日順手幫忙出手解圍的路人千金,居然是當今晉帝最為寶貝的公主——司馬興男。難怪那時看她的言行舉止溫婉大方禮儀適宜,原來不僅僅是名門望族出身。

上次面聖時,晉帝私自將他留下,所說的話也頗有深意。淮霞的事情在龍亢縣雖是人盡皆知,可龍亢縣並不代表整個東晉,將來他成為公主駙馬入住京都,京都的百姓也只會為他的身世與才華感到驚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去打聽舊事,尤其是桓家與淮家的……而且,有晉帝的這一層關係在,若是不想掃了長公主的顏面,想必淮霞這個人都不會再被人提起。

“娘娘讓奴才傳的話奴才都已經傳到了,該要如何,桓大人心中只有衡量。桓大人,奴才就先行一步了,娘娘那邊還等著奴才回去覆命呢。”

這老太監,是怕他答應的事情會臨時變卦嗎?也罷,要走便走吧。畢竟誰也說不準,很多事情嘴上說著容易,實際再動手時哪會做到真的狠心。尤其是,讓他手刃自己昔日的愛人呢?

“李公公辛苦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公公一路舟車奔波勞頓,為皇室效力不易,可千萬不要虧待了自己。”桓溫假意的關懷著,說話間將一錠銀兩塞到了老太監的手中。那人也是識趣,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來,這才放心的收下了桓溫的銀兩。

皇后的意思很簡單,長公主下嫁已是給足了桓家面子,也給足了他桓溫的面子,希望他識時務的把淮霞給打發了,畢竟一個毀了容的醜女人留在身邊除了招惹一身是非之外……別無用處。

李公公離去以後,桓溫一人坐在院子的石階旁發著呆,眼看著天邊的霞光一點一點的變暗,心緒不寧。如果放在以前,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桓家大公子,他還能隨意任性的去追尋自己所求之物,可是現在不同了,眼看他聖眷正濃桓家的地位節節攀升,全家上下上上百口人都在指望他有出路,所有人的希望都寄託於他一人的身上,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了。

要不找個偏僻的村子,給淮霞買下一間屋子一畝良田,再給她一筆銀兩,讓她一生生活無憂無愁。如此安頓她,是桓溫唯一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皇后要他動手他也心知自己下不去手,可是聖意難違,違抗聖意的下場就是有可能讓桓家一家老小給他們陪葬。

這個選擇,太過於艱難了。

何必要自己去做選擇呢?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已經開始使用另外一種能夠代替選擇的方式了——占卜之術。

桓溫準備了良久,在‘攻龜’以前,他的腦海裡忽然的又冒出了一句熟悉的話;“你已經被貪慾侵蝕了,可憐人。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決定,還是留給你最後一個忠告吧,別辜負了從一開始就對你忠心誠意的人,如果初心溟滅,早晚迷失本心。”

桓溫準備劃刻的手指一頓,望著手裡觸感冰涼如玉的龜甲,心裡第一次有了不願占卜的感觸。若非所有的事情都會有其命定的軌跡,為什麼只要一占卜,卦象裡面顯示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會成真呢?既然一切都有了定數,無論占卜與否結局都不會改變的吧?還是說,占卜的結果一出,某些事就註定會發生。

只要他遲一刻動手,那樣令他心跳不安的結果也會遲一刻發生吧。卜術與真實世界之間,究竟又擁有何種聯絡呢?這幾年來他改變的實在太多太多,唯一剩下的,也許只有淮霞了。

可是……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桓溫抿了抿唇,最終在嘴角處扯出了一個弧度來。

等他日飛黃騰達以後,他用的每一件東西都只會是全新的,何必非要揪著一個過往的故人不放?淮霞不願與他成婚,可眼下看著兩人得到年紀漸長,淮霞無心男女之情無心婚事,那他呢?他已經等了三年了,不可能就這般守著她一輩子。

先不說淮霞的容貌恢復無望,即便是恢復了,以她的家世,在將來對自己的仕途也沒有絲毫的幫助。能夠保她一世衣食無憂,於情於理,自己做的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

但求,問心無愧吧。

“淮霞,你莫要怪我,人各有志,他日我桓溫身居高位,也定不會忘了昔日與你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