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她竟睡得很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只覺得月光太亮,太吵鬧,鬧得她睡不安穩,就起身去拉窗簾。恍惚間看見院子裡的燈開著,一個男人坐在院子裡,她睡前野餐過的位置,在喝啤酒。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清瘦孤傲,透著一股說不清的寂寞,伊笙迷迷糊糊看了兩眼,以為自己在做夢,就拉上窗簾,爬上床繼續睡了。

直到第二天,在機場的貴賓室等著登機,閒著無聊刷朋友圈,偶然刷到了明朝聞,發現他發了一張月亮的照片。

昨晚的夢頓時清晰了起來,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沸騰不止。她皺了皺眉,實在搞不懂,胸腔裡沸騰著的到底是什麼,只能沮喪地收起手機,乾脆什麼都不想。

伊笙上一次出國是跟著歐陽副院長剛當上主任那會兒,全家人去了趟日本。

那趟算是窮遊,機票是打折的經濟艙,酒店是季末折扣價定下來的,吃的方面更省了,能飯糰解決的絕不去店裡吃,吃到最後肉食動物歐陽年實在撐不住了,偷偷拉著伊笙去了家有名的海鮮自助餐廳,一通猛吃,才算回過魂來。

吃飽喝足的歐陽年摸著肚子跟一臉感恩的小妹吐槽:“知道副院長為啥這麼摳門嗎?剛給秦主任定了臺按摩椅,那價格,比我們來這趟日本可貴多了。我算是明白了,在副院長心裡,媳婦才是真愛,孩子都是意外。以後自給自足吧,小妹,爹媽算是靠不住了。”

伊笙當年才十二歲,對吃住根本沒要求,只覺得親哥這醋吃得莫名其妙,能一家人出來玩就很好了,副院長哪裡有他說得那麼摳,昨天的飯糰裡不是還有肉鬆嗎?又沒素著他。

一直到跟著林菁菁來了法國,才明白,歐陽副院長帶她出得那趟國,何止是窮遊,簡直是赤貧,從珠穆朗瑪到馬裡亞納海溝那麼深的差距。

林氏在法國有六家畫廊,林菁菁時常來法國,所以林家在法國也有個小莊園,莊園的司機是本地人,金髮碧眼的中年老外,早早候在了機場等著。但是林菁菁看了看窗外,覺得今天陽光甚好,她想游泳,然而莊園的游泳池不夠好,於是當即讓伊笙定了當地的一家酒店,因為酒店有世界聞名的無邊泳池。

頒獎典禮是第三天晚上,第二天,就有公司內派的漢語流利的本地員工來給林菁菁當翻譯,林菁菁帶著伊笙帶著翻譯,殺去了高定時常店,巨資買了兩套晚禮服,搭配衣服的包和鞋子無數,將東西交給司機帶回酒店,中午林菁菁請伊笙和翻譯吃得高階餐廳,晚上一身華貴在私人會所與老友見面……

其實獎並沒有拿到,林菁菁很難過,但還沒等伊笙準備好的安慰臺詞上線,人家就已經重整旗鼓,衣著光鮮去參加新的聚會了。

伊笙就這樣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紙醉金迷、豪華昂貴的一週。

一週後。

她一個人生無可戀地走下飛機,結束了這趟短暫的法國之旅。

機場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伊笙站在傳送帶前,等著拿行李的時候,被打鬧的孩子撞了個踉蹌,還沒站穩,腳又被旁邊擁抱的情侶踩了一下,偏偏對方毫無歉意,一臉“誰讓你站我後面”的表情。

她還沒來得及發作,就收到周助理的微信:歐陽助理,實在不好意思,能不能將史奈克先生的地址,再發我一遍。我昨天清理記憶體,不小心把你之前發的地址給清理掉了。

伊笙停下來,將地址發過去,順便加了一句,“林總在史奈克先生的莊園也就小住一個禮拜,不是太急的檔案可以等她回來再簽字,每次都郵寄的話,太繁瑣了,林總會嫌麻煩。”

周助理:這份檔案比較急,好幾個部門等著呢,林總不簽字,一堆人都開不了工,我也沒辦法。以後我會盡量壓著點。

林菁菁管著整個林氏的展覽部門,上個月和下個月都有大型畫展,需要她簽字的檔案不少,底下人不敢催老闆,一股腦都去催周助理,老闆在國外遲遲不歸,一堆檔案壓在手上,寄給老闆籤,老闆還不耐煩,不寄過去又怕耽誤事,也確實夠周助理頭疼的。私下裡見面的時候,周助理還會把拉著自己的頭頂給她看,“歐陽,你看看,你看看,我才三十出頭,都快地中海了,我今天這位置就是靠著犧牲頭髮保住的。你平時可得多勸勸林總,讓她少放幾回咱們的鴿子,咱們整個部門的人可都指著你呢。”

伊笙理解周助理,但是她也無可奈何,她跟周助理工作的側重點不同,她工作的核心就是老闆本人,在她的工作手冊裡,老闆本人的舒坦比工作重要。

這要擱在古代,她跟周助理,估計一個是太監總管,一個就是御使道臺。

委屈巴巴的“御使”,不敢跟老闆叫板,只能曲線救國跟她這個“太監”套點老闆的內幕:林總怎麼捨得放你先回國,自己留在法國?是有什麼事需要你回來處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