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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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老亨利正坐在自己的專座上,那是一把從商品街撿回來的木頭搖椅。
見理查德進來,他往後一躺,搖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小子,把窗拉上去。我想到了絕妙的臺詞。”老亨利抬起手揮了揮。
理查德應了一聲,踮著腳將鑰匙掛在門後老亨利用來掛衣服的釘子上,把門邊被踹倒的凳子扶起,走到最近的一扇窗前,伸出手指掀起百葉窗的一角往外看。
再三確認約翰先生的身影已經不在了,理查德這才將屋內的百葉窗都拉上去,屋子變得亮堂起來,灰塵陽光的照耀下翻滾飄舞著。
屋內沒有隔間,地板也毫無裝飾,唯有幾條粗毛地毯鋪在角落裡,那是理查德夜裡睡覺的地方。
正對著門的窗前放著一張堪堪比窗戶矮上一點的書桌,小沓稿紙摞一邊,由燭臺壓著,上面佈滿了凌亂的字跡和大塊的塗抹。
被用得根部有些禿的鵝毛筆被隨意地擱在桌上,黑色的墨水從筆尖滴下,在桌面暈開了小小一片。
書桌旁邊便是老亨利的床,其實也稱不上床,不過是鋪了床棉被的黃銅床架,一團團的斑點在床架上堆積著,隱隱有擴散之勢。
顯然窗戶帶來的陽光沒能趕跑老亨利的睏意。
木頭搖椅橫在床腳微微搖晃著,老亨利仰頭躺在上面,不出一會兒便在夢中續寫起了他的臺詞,如雷的鼾聲隨著他起伏的胸膛,從張開的嘴裡傳來。
理查德走到角落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提起粗毛地毯,像披斗篷一樣將它披在身上,想象著這是方才路過的櫥窗裡那件鹿皮大衣。
約翰先生的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現在是年輕人的榜樣了。”
榜樣又是什麼樣呢?寫出優秀的戲劇?擅長“座標系”和“公理”?榜樣的作用又是什麼呢?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思索間,理查德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頭一回琢磨周圍的世界,琢磨這些此前從未在意的一切。
他連自己也不曾著意瞭解,更不知道他的師父為何如此討厭那個被稱為“榜樣”的金髮貴族塔洛·塔爾斯了。
理查德在記憶中翻找著老亨利關於自己的隻言片語,依稀記得也是在冬天,他被老亨利用一床散發著黴味的棉被換來了。
他的家人畏懼他的紅髮,認為這是不祥的徵兆。
彼時老亨利剛寫出了自己劇作生涯的巔峰之作——《在野豬頭酒家》。
這部劇當時在帝都大受好評,場場爆滿。
老亨利也憑藉著它買下了現在居住的這棟木房子,黃銅床架和地毯也是當時一併買下的。
當然,這都是老亨利混著酒氣,斷斷續續拼湊出來的話,理查德一直半信半疑。
畢竟,他從來沒有親眼見證劇目的上演,也不曾見過老亨利拿出任何一本劇作的原稿。
回想自己與老亨利的相處,雖然大多數時候是單方面的呼喝與叫罵,但總歸沒有將他拋在街上自生自滅。
想著想著,理查德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地毯,眨眼的次數逐漸頻繁,眼前地板的木紋也逐漸模糊成片。
有節奏的鼾聲聽起來越來越遠,理查德頭一歪,靠在牆上睡著了。
……
百葉窗透進來的陽光從濃重的金黃色變成了淡金色,最後消失在黑暗中。
理查德是被熱醒的。
他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明亮的橙紅,燒焦的氣味縈繞在鼻尖,渾濁的熱氣源源不斷地湧來。
理查德張嘴欲喊老亨利,卻感到喉嚨一陣劇痛,像有粗糲的石頭在裡面磨蹭,他扯下地毯的一角捂住嘴,屏住了呼吸。
他四下張望著,試圖尋找老亨利的身影,只見木頭搖椅所在方向被熊熊火焰所吞沒。
大量的木製品是上佳的燃料,火勢迅速地在屋內蔓延開來,木頭燃燒得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