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離開了,徐煬沿木製碼頭步道行走。

泛青的海水在金屬欄杆底下湧動,這是西海岸著名的莫妮卡樂園碼頭,許多電影和遊戲都曾在這取景。

地標般的小摩天輪在碼頭終點停擺,周圍是一頂頂彩色帳篷,沙灘外有一列高大的棕櫚樹,掩映著海岸公路以及酒店的彩色外牆。

他之前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會在這裡散步,以為遊戲裡的東西永遠是遊戲。

就在這時,徐煬接到通訊邀請,是羅希特·門農發來的。

門農當年是西海岸條約組織的議長,夜門科技公司的執行長,大人物,天劫前2個星期剛卸任,躲過一劫。神暉號也是他送給徐煬的。

他回西海岸了嗎?徐煬心想。門農不該在泰西洲的某個地方養老嗎?

“你好。”徐煬接通訊號。

“噢,徐先生,我在西海岸了。能煩請您撥冗見一面嗎?”門農問。

“我在莫妮卡樂園碼頭。”徐煬說。

“我馬上過去。”

徐煬背靠金屬欄杆,門農過了五分鐘後就來了。

他的私人穿梭機像只緋紅的雀鳥,停在沙灘上很是醒目,一個高大的機器人當先下來,站在穿梭機旁,充當保鏢。

“那臺機器人是泰西洲盟約工業生產的‘烤肉爐’?”徐煬問。

他對目前世界上的細微變化頗為關心,天劫後,泰西洲的公司將剩下的產業資源集中到了一起,另建了泰西洲盟約工業。

“是的,是的。”門農頭髮花白,穿一件灰色正裝,對徐煬畢恭畢敬,他伸出手和徐煬握了握,臉上露出笑容,“終於又見到您了,徐先生。”

“怎麼回西海岸了?”徐煬問,“你當年不是想退休嗎?”

“我之前確實回到泰西洲的故鄉,但我不能適應那裡的環境,一切都太老了,節奏太慢了,那裡的人們也不喜歡我,我六點就起來工作,其他人還昏昏欲睡。我就像誤入沙丁魚貨艙裡的那頭鯰魚。這幾年環境又差,各地隔絕,危機四伏,到處都是外星怪物,真不自在。”門農無奈道。

“還是西海岸的工作文化更適合你。”徐煬說。

“對,誇張點說,這座城市在呼喚我。所以我興致勃勃地回來了,而且我來的時候滿懷願景,我想,雖然我只是新泰西洲的榮譽公民,但我可一點不比當地公民差,我有知識,有專業能力,還有自己的資源,應該能出人頭地。”門農說。

“好像各個委員名單上沒有提名你。”徐煬說。

“……是的,天劫過後,很多人都變了,很多想法也變了。”門農嘆氣。

“西海岸在響應號召,正準備建立一個新的市民共同體。”徐煬道。

“不是一個,是二十個,西海岸未來會分裂成20個涇渭分明的城市,龍舌蘭裔城、夏人街、彩虹旗社群、大土著社群、黑裔社群、機械人街道、毛茸茸族之街、二次元市、拉拉菲爾保留地、新葛城幫、五十星旗……全都亂了,各過各的。”門農哀嘆。

“那還挺好的。”徐煬不以為然。

“當然,這本來就是你的主意,你倡議讓整個世界去中心化,各過各的。我這個‘大人物’回到西海岸之後,發現確實如此,他們都自己過自己的了,根本不在乎我了。也沒有我當年所習慣的‘精英階層’以及富人俱樂部了,留下的人們開始憑著自己的想法抱起團來。”門農抱怨。

“我是覺得,人們本來就可以自己組織生產和生活,每個成員既是自己身體和能力的主人,同時也是整個社會的領袖和主人,每個人在各自的社會里都有等同的地位和權重。現在,所有原先統轄一切、壟斷一切的勢力都已經受損了、被打慘了。那麼,群龍無首,天下大吉。”徐煬道。

“但你還要建立理事會,還有理事會的軍隊。”門農困惑地說。

“是的,但這是自願的。理事會的成員都是自願的,其他人對理事會提供的資源也是基於自願原則提供的。而理事會做的事情也不是管理或者統治,而是不抱私心地協助整個文明抵禦外敵,說實在的,理事會做的是苦差事。”徐煬說。

“按你的想法,之後就再也沒有那種強勢的大型企業了,也沒有權勢者能逼著別人做這做那了。這之後,就只能真誠地相信人們會自然地走向秩序狀態,在沒有管理的情況下自己謀生。”門農無奈道。

“智慧生命從混沌無序中首次產生思想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走入秩序狀態了。”徐煬說。

“我本來是為了在新的西海岸找份差事才來求你幫忙的。”門農將兩手按在欄杆上,“我所理解的世界在這六年裡天翻地覆了,我想念舊世界,它有很多缺點,但也很清晰。比如說,巨型企業,既然它讓你無路可走,那你就加入巨型企業,在它裡面慢慢爬升,巨型企業有自己的軍隊、法律和貨幣,你只要去當這頭怪獸裡的一個細胞就可以了,運氣好的話,你可以從腳底板升到腦子裡去。然後坐看巨型企業外面那些人,那些在小公司裡打拼、在街頭做零工、在工廠裡出售血汗的人,看他們如何遭罪,就這樣,手裡拿著咖啡看著他們,從心底生出最美好的優越感。”

“資源都集中到巨型企業裡頭了,民生停留在很低的水平,科技極高,生活極差。”徐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