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這裡,我喜歡和權位相當的人共處。”法洛莎走到莎莉面前,像闊別已久的朋友那樣跟她說話,“曾經我堅信自己超群絕倫,於是飽受命運嘲弄,叫我孤形吊影,被迫隻身遠遁。現在我則熱衷於廣結盟友,但願這次能夠克敵制勝。”

莎莉在法洛莎面前只覺惶悚不安,這名魔女將生命視同兒戲,生命與死亡在其一念之間,在其身邊只得唯唯諾諾,傾力迎合,否則便會遭致滔天懲罰。

她轉頭望向黑暗森林,但願能見到休眠於此的古老神靈,只嘆沒有,那些藤蔓縮回到大地深處,樹木停止搖動,獨留她直面法洛莎本身。

“我只是想尋找答桉。”莎莉在樹林深處漫步,速度越來越快,“我喜歡這片大林地。”

“勝過任何城市……”法洛莎緊隨其後,莎莉跑動起來,健步如飛,她在林間穿行就像魅影,法洛莎又不肯紓尊降貴、邁開大步,只能慢慢跟隨。

莎莉來到宏偉林地最中心的那座巨大黃金樹,它枝繁葉茂,每一片葉子都散發著無上金芒,森林之主將其一部分深層力量深植於此,使其茁壯成長,力抗汙染侵蝕。

“森林之主來了以後,”莎莉說,“鼠村的金樹也發生異變,我的族人們正向著我們的自然本質轉變。”

“老鼠?”法洛莎語氣輕蔑。

“人。”莎莉揭開謎題,她爬上這棵巨型黃金樹,用尾巴將自己倒掛在金色樹枝上,她佈滿柔軟毛髮的身軀只用少量樹葉和獸皮遮擋,這樣讓她感覺更加自在,“鼠人們正在變回人。”

“鼠人就該有鼠人的樣子。”法洛莎說,“否則成何體統。”她還心心念念著上百萬鼠人,它們將是最合格的勞動力,為一切需要繁重勞動的工作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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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莎莉的身體往上滑動,她伸出修長的手臂,矯健地登上樹木半腰,她的聲音遙遙傳來,在林間悠悠迴盪,“它們接受了教育,回到了工作崗位上,得到了尊重和休息,然後就漸漸變回人樣。”

“真的?”

“我以前全都想錯了,”莎莉登上高處,“我原以為鼠人是永恆的變化。但仔細一想,那些不受尊重的、最辛苦的人們漸漸變成了鼠人的模樣,而這個程序也是可以被逆轉的,鼠人們可以復歸常人。”

“尼斯托公司?”法洛莎凝視莎莉那黑色巨大的身形,印在金樹的燦爛樹冠之中,在她眼中只像一塊亟待撕去的黑斑。

“它們轉變的最快。”莎莉坐在金樹枝頭,“我派了三隻鼠人,它們穿上工服,戴好帽子和口罩,彎著腰在角落裡工作,拿到薪水。第三天它的毛髮迅速減少,第七天它們起床的時候,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人類的樣貌。然後我讓他們永遠地離開鼠村,免得變回老鼠。新的生活開始了。這在鼠村已經成了一個不斷迴圈的事業,鼠村的鼠口越來越少。”

“你在減少你自己的信徒。”法洛莎低聲嘲笑,“你肯定比以前更加虛弱了。”

“所以我到這裡來尋找一個放鬆的機會,我作出了個很難的決定。”莎莉在樹冠上遙望遠處繁華的安久市,她深呼吸,“我想幫助大家,我想讓鼠人們一個接一個變回人類,等鼠村搬空之日,我就去別的地方,繼續治癒世界各地的鼠人們,教它們變回人類的辦法。”

“太蠢了。”法洛莎冷笑,“如果我有能力把人們轉化成魔女,我會毫不猶豫地那樣做。叫他們變成我的崇拜者,仰視我的神威,增強我的實力。”

“從始至終大家都一直很照顧我。”莎莉喃喃道,“我要幫助大家。”

“你沒明白。”法洛莎提醒,“你完全搞錯了;鼠人如果作為老鼠的樣子,它們就是獨一無二的族群,有著自己的文化、種族特性和優勢。如果你把它們變回人類,他們就會變成數字,變成之前那些被殺的僱傭兵一樣的炮灰。”

“日子最差的人類過得也比鼠人好。”莎莉說。

“你還是不明白,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太多了,你要做的是保護好鼠人,增加物種多樣性。”

“所以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增加多樣性嗎!”莎莉低頭衝法洛莎咆孝。

巨大的尖嘯令法洛莎皺緊眉頭,如此明顯的僭越令她感到深深憎恨,如此冒犯理應得到懲戒。

但當法洛莎抬頭,她便看見黃金樹上出現裂痕,每一道裂縫中都佈滿無數雙眼睛,它們凝視著法洛莎,令她動彈不得。

“別忘了,你首先是一名魔女。鼠人魔女。”法洛莎甩下這一句話,隨後轉身遠離黃金樹。

看著離去的法洛莎,莎莉陷入沉默。

是的。自己首先是一個魔女。莎莉將手抬向高空,看著手臂上層層生髮的毛髮,鼠人們的混沌信念集結到露滴當中,而她又不不加辨別將露滴飲下,隨後就變成如此模樣。

莎莉沒有告訴法洛莎她的猜想——

如果所有鼠人都變成人類,那麼鼠人的信念投影也將隨之消失,莎莉也會從鼠魔神的畸形形態跌落,退回最開始的模樣。

可是,即便將這個想法告訴法洛莎,她也會嘲諷自己,認為莎莉不珍惜寶貴神力。法洛莎永遠不會主動理解他人。

法洛莎真好啊,什麼都有。莎莉躺在金樹樹杈交匯的深處,像老鼠一樣縮成一團,四周金樹枝葉稠密,彷佛帷幕與面紗。

法洛莎有愛她的人,有一群盡職盡責的手下,有一大群年幼的魔女聆聽教誨,還跟許多強大的古老存在相熟。而莎莉只是頭平凡的母老鼠而已。

小老鼠的理想,本來就不重要。莎莉這樣寬慰自己。隨後她伏在樹中,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