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話語,拾荒者首領的目光越過藤木謙作,看向垃圾場一側的諸多垃圾山。

很誘人,但是……所欲有甚於利祿。

打從目睹村民們的房子被垃圾壓垮,無數人死於汙染引發的併發症,他便立志在這裡留下,將這些垃圾全部消除。

時至今日,他悲哀地發現垃圾山的高度有增無減。當初這裡存在的十幾個村莊、十幾萬戶居民全都消失不見,只留下崎區巨大的垃圾山和窮困潦倒的拾荒者。

這比神話中的移山故事還要慘烈,垃圾山的增高速度比自然山巒要快太多,更何況神話裡的移山者還可以把希望寄託給無窮後代,而拾荒者首領唯一的孩子在白血病中殆亡。

看到拾荒者首領這副沉默的樣子,藤木謙作亦搖搖頭,負手一邊嘆氣一邊與旁人搭乘豪華穿梭機離開。

“拾荒者結社沒有資格成為安久市市民。”他總結報告,提供給安久市議會作為內部參考,“他們每日工作就是在垃圾山上徘迴挖掘。愚昧、窮困,未受教育,故而短視貪婪,普遍有著嚴重營養不良和各種基礎疾病,是整個城市的巨大累贅。”

議員走後過了幾天,拾荒者首領繼續幹著他的日常。

他頹喪地帶人們完成日復一日的分揀、清理和挖掘工作,儘可能將有害垃圾銷燬,將有價值的垃圾拿去販賣,將無用的垃圾填埋或者燃燒發電。

三千六百萬噸。拾荒者首領能模湖算出總量,三十年來拾荒者結社已經處理瞭如此之多的垃圾,環保永遠是人們最後想起的事。等他們這一批人死於各種汙染引發的病症,垃圾山很快就會淹到安久市。

也許那時人們才會明白有多嚴重。

晚上,埋葬了一個畸形的孩子後,懷著一種悲哀和麻木混雜的情緒,拾荒者首領彎腰縮在自己髒兮兮的小床鋪上。

他每時每刻都感到疼痛,汙水和廢氣帶來慢性腎病和接連不斷的肺炎,好在他的身體也極熟練於忍受痛苦,以至於他在痛苦稍輕的時候就會睡著。

他睡的覺越短,做的夢就越多,他幾乎沒睡過幾個完整的長覺,故而迷夢不絕,大多數都是些怪誕的夢,垃圾山一夜之間隨風吹走,而村莊隨之重建。

但今天的夢尤其特別。

他夢見垃圾山被巨大、壯碩的綠色植物所覆蓋,它們的花朵散發著澹金色的光芒,像蟒蛇絞殺動物那樣把垃圾通通粉碎,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寶藏與原料,空氣變得清新,大地佈滿綠意。

“如果你希望你的夢變成現實……”滄桑的聲音在拾荒者首領的頭腦中迴盪,“……把所有人都帶走,不要回頭。”

夢醒了,拾荒者首領心有餘季。

他彷徨、渾渾噩噩地活了三天,每天都做同樣的夢。

把所有人都帶走,不要回頭。

“咋了?”舍場次郎有一天和姐姐來拜訪拾荒者首領,看到他這副頹喪的模樣。

“把所有人都帶走。”拾荒者首領滴咕,他缺乏這樣做的勇氣。

“什麼意思?”舍場次郎不解其意。

“把所有人都帶走,會怎麼樣?”拾荒者首領抬頭看著被灰黃煙霧覆蓋的天空,“會怎樣?”

“離開垃圾山嗎?”舍場次郎一驚,但意識到這是無奈之舉,“那就……走吧,把垃圾山留下。”

這份最微小的支援也讓拾荒者首領下定了決心,他讓腿腳健全的舍場次郎走到垃圾山遠處喊人,自己則騎上三輪車,挨家挨戶宣傳,讓拾荒者結社裡的每個成員都出來,跟他一起離開。

“我們走!”

“首領讓我們走!”

“該走了!”拾荒者們呼朋引伴,一個個在垃圾山上翻找“寶物”的拾荒者們緊趕慢趕從山上下來。

他們從房子裡抬出病人、殘疾人和臥床體虛的人,用繩子綁住精神病患者,帶上流浪者,形成一支衣衫襤褸的奇異團體,散發出常年和垃圾打交道的那種惡臭。

拾荒者首領默默看著他們。

在城裡人把垃圾傾倒在這片土地上之前,這裡曾經村舍遍佈,村民健康淳樸強壯,達十數萬之眾。然而如今只有五千人還在這裡苟延殘喘,依附於城市留下的殘羹剩飯,成為受人厭惡的不可接觸者。

“我們走。”拾荒者首領轉頭,帶上這五千人朝外走。

“去哪?”

“我們去哪?”他們接連叫喊。

去哪?拾荒者首領根本一無所知。在城市的邊界他們就會被攔下來,被公司派來的無人機屠殺一空。

普天之下沒有他們這些底層者的容身之處。

何苦成立拾荒者結社呢?就當沒有看到過這一切該多好,留在遠方終日與書籍為伴,把自己對環境汙染防治的所有知識留在藍圖與規劃當中,那樣亦會聲名卓著、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