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田徹在看到川野信之的臉時突然愣了一瞬,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很多畫面,川野先生的面龐比他往日在雜誌或是報紙上所見到的要滄桑許多,但彷彿就是這樣才有著時光在流動,人還活著向前走的感覺。

然後下一秒他突然想到了江阪夫妻,又想到沖天的火光中攬住外守一跳下樓的諸伏景光,還有報紙上外守一在獄中自殺的寥寥數語。

這太荒謬了,荒謬得像是一筆青史生生寫上了人類冷笑話的史冊,結果江阪和彥與江阪愛之拼儘性命救下的人,又為他們又搭進了後半生;結果諸伏景光在生死線上走過一回,只背下來一具遲到了兩個月的屍體;結果兜兜轉轉一圈,他們為此出生入死,然後誰也沒能救得了誰。

講個笑話,人類的群星不僅一文不值,還得你倒貼錢。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淺田徹腦子裡轉了大概不到一秒,而背光站在川野信之還是一副被歲月洗練後溫和豁達的模樣。老先生眼睛甚至不如一個月以前,但這不妨礙他眯著眼睛打量著面前出現的幾位警察,還有在川野先生突然出現後就一直滿面驚愕的橘弘一。

大晚上的路燈下面連飛蛾都沒有,也不知道他那雙快全瞎了的眼睛能看到些啥,搞不好樂高拼豆遊戲的畫素塊都比老先生的視網膜高畫質。

棕發警官看著川野信之的視線繞過他對面的橘弘一,又掃過之前曾與他打過交道的小警員和目暮警部,最後一道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被一道並不算鋒利,甚至稱得上和藹的目光盯得下意識想走,然後下一秒他又揚起一個看得目暮警官腦仁發疼的笑容。

“夜安,川野先生,今晚夜色不錯,您也有雅興出來聽牆角嗎?”

不止目暮警部腦殼疼,他現在腦殼也疼,一群畫素點誰比誰高貴,老人家幹嘛就盯著他一個人看,活跟一堆樂高塊裡只有他上了熒光漆一樣。

這樣不好,大晚上的瞎瘠薄發光容易招蟲子,他又不能隨身一瓶花露水預防蚊蟲和變態——

扯遠了。

淺田徹勉強收了收發散了思緒,才笑著又對川野信之點了點頭,語氣又莫名其妙地人模狗樣起來,就好像這兩個月裡他從沒遲到摸魚霍霍過同事,小警員一把辛酸淚都從來不存在:“老人家多聽聽牆角也不錯,和廣播劇一樣有益於身心健康,不過——啊疼——”

話裡話外沒個正形的年輕警官被掐得叫出聲,這才低頭看向自家上司。

中年上司不講武德,掐得他腰到現在還疼。

被淺田徹在心裡嘀咕了一個遍的目暮警部此刻還向倒黴下屬打著眼色,老先生再沒架子也是法學界泰斗,哪怕警視廳長官在他面前也得尊重三分,他也沒想到自家下屬什麼都敢瞎說。

人可以口嗨,但不能嘴瓢。

為下屬操碎了心的警部抬手壓了壓帽子,儘管川野先生大機率看不見,他還是下意識地借壓帽子的動作擋住了眼色,示意自家糟心下屬對老先生多放些尊敬。

淺田徹暗中嘖了下舌。

說出來目暮警部可能不信,他對川野先生最大的尊重,可能是現在轉身就走,然後當自己從沒來過這裡。

“他說的沒錯,偶爾聽點新鮮年輕人的談話有益於身心健康。”川野先生像是見到了目暮警部的眼色,又像是年輕人的心思他在眼裡幾近透明。德高望重的法學泰斗沒把年輕警官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放在心上,只是聲音和緩地接過話茬。

“但關於弘一這孩子,我很抱歉。”

上了年紀的人總喜歡把年輕人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即使這和他們毫無關係。橘弘一與川野信之非親非友,只是在江阪愛之一條性命下才多了那麼幾分聯絡。他既沒有教導的責任,更沒有任何理由替橘弘一道歉。

但也可能是他單純地對此表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