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自身修的是理科學位,但從小耳濡目染的,林小麥對那種能舞文弄墨的人很是敬重。尤其是身為原型入了書本中,越發添上神聖色彩。

韋銓坤道:“原型有很多,嗯……說真的,我就是出於一口氣……說我們粵人只沉迷賺錢,耽於口腹之慾, 很膚淺。我一直很想寫一本相關題材的書,為此申請了跑民生線,跑了三年,正好有這個工作便利,就一石二鳥了。不過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的,還請諸位低調別張揚……”

眾人自然是一口答應。

原定一個小時的採訪, 最後聊了兩個多小時。從紅茶喝到白茶,瓜子磕完了,花生剝乾淨了, 就連盛放藥棗的甜白瓷碟子,都見了底。

彼此聊得不盡興,又轉移到辦公樓後面吃飯的小廳中。

看到夥計端來一個小銅爐,銅爐裡裝著雪白的魚湯,滿滿的食材裝得幾乎要溢位來,香氣四溢。林小麥眼睛一亮:“哇,這是北方的銅爐火鍋!這邊很少有的哦!”

卞賽笑著說:“這是我用了本地食材結合我老家特色,做出來的銅爐魚火鍋。朋友們的評價很不錯,今天來的都是貴客,都是識家,各位給點意見?”

挽起袖子,親自佈菜。

她撈起一塊魚肉段,那是連線著魚頭後面,背鰭初起之處,骨少肉多。魚火候恰到好處,閃著雪白晶瑩的玉色光芒,散發出鮮甜暖香。把魚肉段放在麥希明碗中,卞賽笑道:“魚躍龍門背朝天, 這一塊朝天肉,給我們的貴客麥總。希望麥總以後專案大成功,一飛沖天。”

雙手捧著飯碗,接下了卞賽給的朝天肉,麥希明連聲道:“謝謝,謝謝。也祝卞總年年豐收,鮮果滿園。”

卞賽舀起一段魚划水,分到韋銓坤碗中,說:“莫道魚無手,乘風破浪不回頭。這一塊乘風破浪的魚劃,給我們韋記者。祝您手中妙筆生花,寫出好作品,文章永流傳。”

韋銓坤嘴巴裂得幾乎到了耳後根,牙齒更顯雪白顯眼了,說道:“恭祝卞總髮大財,所想皆成所願皆真。”

舀起一段魚尾,卞賽遞給了林小麥,“林助理聰明伶俐悟性高,吃一段魚尾中流擊水,後發先至爭上游。”

投桃報李地, 林小麥也用公筷,夾起了一塊魚腩,放在卞賽碗裡,笑著說:“謝謝卞姐,我也祝卞姐您賺得盤滿缽滿,家肥屋潤。”

麥希明說:“是不是這邊夾菜,都要這麼附一句吉利話?我們那邊……唐人街老一輩的阿公們,逢年過節的大宴上,也講究這樣的。而且還有固定句式,我小時候總是記不住,沒少捱打。”

“我們這邊都很隨意的啦。不過,討個好口彩是一定的。”卞賽回答完,好奇地看著麥希明說,“不過……不知道海外的唐人街上說的固定句式是什麼?”

麥希明說:“也都是些俗套話……不過是祝身體健康,家庭幸福,事業有成之類。我也忘了,只記得桌子上的麻皮金豬。我最喜歡吃豬腋下附近那片肉,肥而不膩,皮薄肉香。”

銅爐內放了炭,燒得魚湯微微冒泡,白浪翻滾,越發誘人。

忍不住舀了一點魚湯到自己碗裡,一口氣喝下,感覺到舌尖上除了鮮甜之外,另帶了一絲辣味。林小麥問卞賽道:“卞姐,你這魚湯裡,放了胡椒?這辣味隱約而悠長,滋味淡,回味足……這種胡椒,質量真好!”

卞賽揚起眉毛,越發眉開眼笑了:“咦,這樣都能被你吃出來?這魚湯里加的胡椒,是我們自己農場種的。除了胡椒,還有三十多種藥材。”

林小麥搖了搖頭,說:“不,不止。這鍋裡給我們吃的,是烏魚和鱸魚,桌子上的,是本地鯽魚片的魚片,一會兒放湯裡推熟吃的……但,魚湯裡,應該放的是另外的魚的骨頭。”

韋銓坤驚訝了,把小眼睛瞪得老大,看著林小麥,比出大拇指:“厲害啊!林助理小小年紀,舌頭忒靈敏,不知道是跟哪位美食家學過呢?”

林小麥笑而不答,麥希明幫她回答道:“她家裡本身就是做餐飲的,是一個三代人的老字號。她從小在店裡幫忙,還跟著她爸爸遊歷見識,耳濡目染,比一般走江湖學藝出身的勤行中人要厲害多了。我這個做老闆的,很多時候都要聽她指點呢。”

韋銓坤和卞賽紛紛表示,那是麥希明禮賢下士了。

客套寒暄一陣,卞賽對林小麥說:“除了藥材和魚,不知道你還嚐出來湯底有什麼沒有?”

林小麥躊躇了一下,說:“這東西倒是很少見放在魚湯中的。北方我不瞭解,最起碼,南方我是真沒怎麼見過,除了……一樣已經在洋城中絕跡的米粉。但毫無疑問,卞姐,您放了它,是給您的湯底錦上添花……不對,應該是錦上添牡丹了啊!”

卞賽眯了眯眼睛,話裡帶了幾分急促:“那你說說, 是什麼?”

“是——黃豆。”

韋銓坤舉起右手尾指,捅了捅耳朵,粗黑眉毛擰在一起,疑惑地說:“黃豆?”

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林小麥說:“對。是黃豆,在魚湯的水產腥鮮中,帶了一絲素齋甜。我原以為來自湯底裡配的豆腐,然而湯裡並沒有豆腐久煮之後帶來的點滷苦味,反而甜得特別清新自然。我從小就跟在我爸身邊,每日對比湯頭味道,而且天生味蕾敏感,對這一點兒似有若無的味道變化一嘗就知道。”

這次就連卞賽都衝著林小麥比起了大拇哥:“厲害。確實是放了黃豆吊味。不過……你剛才說,洋城中有米粉店湯底跟我的一樣?不可能吧?這道銅爐魚鍋,是我自己跟我老公饞著北方銅爐涮鍋,商量著做出來的私家貨。自問走出了大樹農莊別的地方是絕對吃不到的哦?你說的米粉……是何方神聖?”

林小麥很有些滋味複雜地笑了笑,說:“那家魚粉,在我出生之前就沒有了。但吃過的每一個人,都記得它的味道……店死了,方子失傳了,它只活在每個食客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