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袍子站起來,眸間一片清明,又染了笑意,嘖嘖的感慨“武勳的女兒,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那位晟王殿下倒是撿到了個寶貝。”

與宜華長公主之間說話居然很隨意,不見半分的拘謹和畏懼。

宜華長公主面上卻始終是一副冷肅的神情,也不閒談,只是看著他問道“那丫頭方才說的事,能做成麼”

語氣,竟也不像是在詢問一個晚輩的意見,當然,也非純粹的命令,反而

像是兩個默契的老友,一切都自然無比。

那少年笑了笑“這樣的機會豁出命去也得讓它成的啊。”

宜華長公主臉上卻還是一樣的表情,淡淡的道“那就去辦吧。四葉衚衕那邊,你去聯絡就好,不必事事都來告訴我。”

“是”那少年衝她躬身略一頷首。

宜華長公主揮揮手,他便轉身往外走,前腳剛跨出了殿門,宜華長公主的聲音就又在背後響起“晉兒”

那少年止步回頭。

宜華道“量力而為。我們若是出了事,沒人會救。”

“嗯”少年點點頭,衝她露出一個笑容,就又繼續快步離開了。

繞過抄手迴廊,進到前院的時候,武曇早就離開了,淑景軒的大門緊閉,門口的迴廊底下看門的小太監歪在那裡睡得口水橫流。

他走近了一看,這傢伙嘴裡還含著半顆糖,頓時就樂了。

拿腳尖踹了一下對方的小腿,沒踹醒,就順手從旁邊養著睡蓮的水缸裡撩了點水潑過來。

“呃誒”冷颼颼的水滴灑在臉上,那小太監一個激靈被驚醒,身子一動,險些從迴廊的欄杆上摔下去,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

“做什麼美夢呢趕緊起來。”那少年卻似乎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把他潑醒之後就又甩著腰間荷包上的穗子繼續前行,徑自開啟門走了出去。

等那小太監徹底清醒過來,眼前就只剩下一道空空的門洞,再沒有了第二個人的人影。

後殿之中,那少年離開之後,本來是該在偏殿之內的鄺嬤嬤卻從後殿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

彼時,宜華長公主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和地上都是打翻的糕點和茶盞碎片。

“公主”鄺嬤嬤走上前來,眉宇之間滿是憂心忡忡的神色,一邊往外張望一邊喚了主子一聲,可是這一聲之後卻是再沒有了後話。

宜華長公主偏頭來看她,唇角揚起一抹微涼又自嘲的苦笑“讓嬤嬤又為本宮擔心了。”

“唉”鄺嬤嬤嘆了口氣,把放在桌上的雞毛撣子察回瓷瓶裡,“年紀大了,就越發的不經事兒了。不過公主您自是有主見的,也比老奴想得周到長遠”

話到一半,又好像覺得措辭不太妥當,聲音就又戛然而止,頓了一下,又補充“哪怕就只是為了眼前那姑娘有一句話總是沒錯兒的,不為別的,公主是該為自己謀算一番了,總不能把後半輩子也都一併交代在這裡。”

自家主子,本就是金尊玉貴的皇家嫡公主,可是自從十三歲上離了故土進了這南梁的後宮,幾乎就等於是整個命運翻盤,就那麼從雲端被硬扯了下來,十二年前南梁毫無徵兆的突然開戰偷襲了大胤的邊境,元洲城一役爆發之前,南梁皇帝為了怕她察覺了什麼,進而走漏訊息,就將她軟禁於此

偏偏,他們遠在這南梁的深宮之中,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不為過。

也虧得是長公主的性格堅韌,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硬挺了過來,一直撐到了今天。

若是一直不得機會也就罷了,現在既然有了契機

她還那麼年輕,總該放手一搏的。

因為長公主自小就要強,以她的心性,但凡是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會甘於蠅營狗苟的屈居在這裡消磨掉一生。

雖然這整件事聽起來兇險又兒戲,可鄺嬤嬤卻是從一開始就看準了這條路。

宜華笑了笑,眉目之間竟是少有的顯出幾分少女的俏皮神色來,揶揄道“沒想到乳母也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氣魄”

鄺嬤嬤瞪她一眼,看見她眼底眉梢的笑,下一刻卻是驀然的心酸的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