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此身非我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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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監控裡的葉小舟哂笑起來,說:“東坡乃曠世文星,傾蕩磊落,人間難能有二。”
季凜搖著塑膠扇子,抑揚頓挫地吟出蘇軾的詩: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葉小舟的臉上呈現出錯愕。
外面的厲落也有點服氣,她開始有點相信雲開家裡那幅字真是季凜寫的,因為他吟詩的時候,還真有幾分瀟灑。
季凜:“你後來給自己取名叫觳文。觳文,水面上的波紋,蘇軾寫過那麼多輝煌的詞,你偏偏取了這麼不起眼的一個。”
葉小舟道:“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季凜笑了笑:“我想知道,小舟是從什麼時候消逝的,此身又經歷了什麼痛苦?”
葉小舟聞言,明顯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了波瀾。
良久,他哀怨一聲:“從我兒子丟了的那天,小舟就已經不在了。”他停頓半晌,意味深長地說:“我經歷的痛苦,沒人能懂。”
季凜卻說:“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審訊室外,厲落對菜菜感慨:“看來這文化人還得整文化人那一套哈?”
菜菜連連稱是:“季隊這叫對症下藥,這咱可整不了。”
厲落嘖嘖搖頭:“整不了整不了。”
審訊室內,氣氛輕鬆了許多。
季凜閒逸地說:“其實我最喜歡的是這首詞裡的這一句: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一個詩人,怎麼用這麼白的話,輕飄飄就寫出這麼戳人心窩的句子呢?我就想起我小時候,我爸每天下夜班,我都睡著了,但我總能感覺到他來床邊看我。你是不是也這樣?”
葉小舟的眼圈紅了,嘴上卻是甜笑著的:“唉!我那大夜班連上了多少年!我兒子淘氣,上床睡覺老是不脫襪子,那個小味兒,酸的我到現在都印象深刻,我老是大半夜回家去他那屋幫他脫襪子!”
季凜放下扇子,嘆一口氣:“我前兩天辦的一個案子,一夥人販子,把小孩拐來砍手砍腳,專門去弄去縣城上要飯。”
葉小舟語氣森冷地說:“這些人其實都應該判死刑才對,您說是不是?”
葉小舟的仇恨不經意間表露,季凜趁熱打鐵:“王元的孩子是買來的還是抱養的,我們也已經調查清楚了。”
葉小舟篤定地說:“他一定是拐來的!那女的不能生育!”
“但他們都不是該死的人。”季凜冷靜地盯住他的眼睛。
葉小舟的聲調扭曲古怪,彷彿撥弄了一把陳年生鏽的琴絃:
“他們不是該死的人?”
“他們不該死。”
“他們該死!他們……”
季凜突然打斷他,不讓他傾訴出來,葉小舟整個人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呼吸都急促起來,眼見季凜又調轉話頭,葉小舟沒反應過來,腦子都不夠轉了。
季凜:“王元夫婦的孩子,是從人家哥哥那裡抱養過來的,某種程度來講,他們是善人,做善事。”
葉小舟忽然仰頭輕笑起來,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轉瞬間,他又一派輕鬆姿態。
“看來你們警察也沒調查出什麼有用的。你們就沒去調查一下,王元對我做過什麼?”
“調查過,但王元親友的供述一定對王元有利,我更想聽聽你的版本,這樣不僅可以在法庭上幫你獲得法官的同情,也對那些幫助你藏匿的人,對他們的處罰和量刑都有幫助,你也說了,那些人還得找孩子,我也不想讓你的案子把他們也搭進來。”
季凜站起來,把一封信展開,送到葉小舟面前:“這是你在走失兒童互助會的這些朋友聯名給你寫的信,他們之所以幫助你藏匿這麼多年,是因為不知道事實真相。或許你殺了你自認為買孩子的王元夫婦,你就覺得你在他們中間就成了英雄,可是他們一旦知道了王元並沒有買孩子,而你只是因為私人恩怨去殺人,他們還會把你當英雄嗎?”
葉小舟拿著信的手微微顫抖,抿緊了嘴唇堅守自己的防線。
季凜又說:“小平生走失後,你人生唯一的支撐,就是在互助會這個群體裡的存在感了吧?你們有相同的苦難,有相似的仇怨,聚在一起力量強悍。你永遠也不會放棄尋找小平生,你甚至有點享受在這個群體裡的存在感。他們不把你當成一個打魚的,也不把你當成一個工人,他們都把你看成文化人,甚至把你當成殺死惡人的英雄,在這個團體裡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你。而梅芳芳有了梅香,她早就不和你在同一條苦難的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