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陵郡守曲陽風於郡府前堂高坐,桌上滿滿當當的文書高過面頰,桌邊郡丞將文書一一交予過目,而後按照郡守吩咐交予側面小桌上的主簿批閱。

堂下四人躬身而立,都尉上報郡城防務,以防難民衝城。掾史二吏上報災民安頓詳情,三老之首上報民心安撫狀況。

聽完堂報,曲陽風抬手覆在面上,指尖輕柔眉心,口中喃喃一聲“都下去吧,操勞多日,也該歇歇了。”

眾人聞言齊道一聲大人也保重身體,便各自退去,唯獨郡丞留在身側。見曲陽風靠在官帽椅上閉目養神,走到椅後雙手搭在其人肩上輕揉起來。

曲陽風習以為常,只閉著雙目,輕聲道“太賢,老崔那邊可有訊息了?算算日子,父親的壽辰只有月餘了吧,此去京城萬里之遙,再晚怕是得動用加急了。”

被稱呼為太賢的郡丞回道“老太爺生辰還有四十三日,連日大雨,通海決堤,想必崔老是誤了行程。若這兩日能到,也來得及,老爺莫要憂心。”

曲陽風輕輕點頭,不再說話,正享受這一時的寧靜,堂外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轉瞬即至。

睜眼一看,卻是郡府門前的司閽小吏拜在堂下。

郡丞由曲陽風身後出來,繞到堂前,喝聲道“何事如此慌張!”

“啟稟蔣丞,守正差人來報,來了一位叫柳樹根的年輕公子,自稱是從柳河灣來的,只說寶魚之事有變,要面見城主。”

此言一出,不等郡丞蔣太賢說話,曲陽風站起身來。

“快快領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紀源隨著小吏一路到了郡府,隨後又由司閽領進門,在偌大的郡府中兜兜繞繞到了城主府,一處花香四溢的小院,院中亭下曲陽風與蔣太賢二人相向而坐,身旁婢女燒著茶水。

紀源於亭下站定,拱手躬身喚了一句見過曲城主。

曲陽風放下手中茶盞,眉頭微皺“你不是柳樹根。”

蔣太賢站起身來,正要招呼院中護衛,卻被曲陽風一聲且慢攔下,只說且聽他如何辯解。

自離開柳河灣到這郡城的兩旬光陰以來,紀源早在腦中設想出多種可能性。如若不是在城門處見了城中官吏對受災難民的妥善安排,紀源便是負了劉老六的臨終遺託亦不可能直接找上門來,畢竟先前經歷的諸多兇險早已令其心有餘悸。

“事急從權,且聽我一言,屆時再聽城主大人決斷,若還覺得不妥,當下便可將紀源收押下獄等待處決。”

亭中二人點頭首肯,蔣太賢重新落座。

隨後,紀源將離山至柳河灣發生的一切揀了些可說的與二人娓娓道來。

說完後,曲陽風趕忙將紀源請入亭中落座品茗,只言紀先生高義為本官傳訊,何罪之有。當下蔣太賢站起身來舉杯向著紀源,以茶代酒,口中盡是多有得罪還望紀先生莫要放在心上等語。

紀源便是腦袋再不靈光亦順著眼前銅陵郡城的二把手所擺的臺階下來,舉著身旁婢女剛放在身前的茶盞放低一籌說道,小事一樁,順手而為之,莫要放在心上。

而後便見曲陽風差人喚來名為鐵力的都尉,令其領上一營將士,到離山南邊的郝鎮捉拿逆賊郝廣。

只不過紀源沒敢明言郝廣已然殞命於那破廟之中,且隨他去,官家自然有官家的行事路子,便是郝廣不在了,尋個蛛絲馬跡也不困難。更何況郝廣那夥人便是令人深惡痛絕的捉山客,緝拿回來一舉兩得。

曲陽風也不做作,坦言紀先生若有難處,只要是自己能辦之事,放心開口,絕不推辭。

卻被紀源婉拒,該說的也都說了,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給黃泉下的劉老六有個交代,自己已沒有事情牽掛在身,便欲起身與二人告辭。卻被蔣太賢攔下,說道紀先生此番前來算是賣了郡府一樁大人情,若真無所求,既不便多言仙鄉何處籍貫何方,總用這柳樹根的籍冊行走也不是個事,不如就在府中歇息數日,好叫郡中.功曹打造一個新的籍冊,他日若於大泉地界行走亦能方便一些。

紀源哪聽不明白蔣太賢的言下之意,不就是需要一些時間去確認自己所言的真假。紀源有恃無恐,籍冊一事恰好也是自己真正所需要的的,便應了下來,在府中住下。

入夜,可能是近期流民太多,城內下了宵禁之令,即便是城主府邸亦極為安靜。

紀源被安排在府中靠南邊一處小院,院落不大,假山小池亭子石桌一應俱全。蔣太賢安排了一位二八年紀的少女服侍起居,紀源用不慣,讓那名為蓮兒的姑娘下去休息,只說若有需要會喚她過來。少女備了一些洗漱用具,又上了些糕點茶品方才離開。

獨坐院中,紀源仰頭向天,時值望月高懸,圓若玉盤,為天地披上一層白紗。

天地茫茫兩相隔,唯有月下人依舊。斷鴻無路何處去,不若足下始前行。

既然沒有方向,不如就操起老本行,一步步去走,一點點去看,安身立命才好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