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淹沒了田地與家園。母親做月子沒吃的,家裡老小也沒吃的。餓得實在難受。父親沒法,只有又去唱戲,掙得微薄的工資,以供全家口食。其實,父親真希望留下來照顧母親,照顧家裡的老小。結婚四年,父親在家的時間不過幾十天,實在虧欠母親,虧欠家人,心底內疚!

母親還在月子裡,卻不得不下床,到野外開闢荒地,種點秋包穀,苦蕎,渴望能收點過罷一家人口食。種是這樣種,只是收到的時候少。那時的天宮格外破,無論哪個季節,只要一下雨,就沒止境,直下得村裡田間灌滿。莊稼全部淹死。那時的農田水利建設不如今天的完善發達,根本沒有開條像樣的溝,也沒有電排,完全望天收。而這種望天收的情形,直到天鵝洲時期,似乎也沒有多大改變。

但無論雨水洪水多麼的凶神惡煞,無論田地有沒有收,無論房屋倒不倒塌。故河口人的生活熱忱一點都沒有降低,他們沒有一刻停歇對美好家園的追求。房屋倒塌的,等水出來,找到房屋的地盤,收拾出來,用個七八天,重新做起泥巴牆,用幾桶石灰水刷得白白的,又是上好的住處。有的沒錢買石灰,就用牛屎合泥沙一起將牆壁用瓦刀颳得一展平,如一面鏡子,也是爽心悅目的住處。

菜園用麻梗重新夾起籬拉,就是一個新的家園。菜園裡翻土播種,依然種植從前這個季節的蔬菜。一壟壟的白菜蘿蔔不幾天就冒出了嫩綠的苗芽,在陽光照射下,一片欣欣向榮。

有的人家還會捉來一兩頭小豬崽餵養。被淹沒的莊稼地露出來,暴曬在陽光下,一層一層地耕耘,為著明年的豐收做著最好的準備。故河口上空嫋嫋升起炊煙,一個平靜安好的鄉村生活序幕重新拉開。

可過罷年,又是一年的梅雨季節來臨!洪水,雨水雙重的夾擊,故河口是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這樣年復一年,週而復始!故河口人的生活,充滿了希望,更充滿了無奈的絕望。

每論下雨,下得眼睛都睜不開時,母親也就不回家了,整天伺候在田間,不說話,成了名副其實的悶鼓佬。母親不說話,是因為莊稼在說話。它們在向母親呼救,哭喊。它們喝飽了水,撐不住,會淹死。母親捨不得離開它們,母親用自己瘦弱的軀體守護著它們。可母親太弱小了,替它們遮擋不了風雨!母親聽到莊稼日夜不停的呼救,心碎了,卻無能為力!母親只有整天守在田裡,望老天爺能開恩,將雨水停住!母親揮動著手中的鐵鍁,將嬌小的身軀弓下,努力的開溝挖渠,希望雨水能從溝裡流走!可母親開挖的溝太不成整體,根本沒有溧水的功能。

母親卻不停地在地裡挖,告訴稻穀麥子,要堅強,要堅持,再熬過幾天,雨停了,就沒事了。

雨水卻下得沒止境,沒有停歇。麥子稻穀都被水沒齊了頭,難以呼吸。

母親望著它們被水淹沒的頭,大聲喊話:“麥兒,稻兒,你們要堅強,堅持啊,撐下去,撐過幾天,天一晴,就好了。”

可麥兒,稻穀兒被水沒了頭,奄奄一息地迷糊了母親的呼喊。接連幾天幾夜的傾盆大雨,將河水漲起來,天上地下一起來,不幾日,故河口就成了碧波盪漾,浩渺無際的大海!麥兒,稻穀兒被淹沒大海中。到手的麥兒稻穀被水奪去了生命。麥兒在水中哭泣,漸沒了聲息。母親划著半桶,在水面盪漾,沒有日夜地搶收,淚水與雨水在母親的臉上吹刮,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雨停,風住,太陽出來,一天的黃昏來臨!母親卻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渾身溼透地蕩著半桶回家。半桶裡盛著透溼了的苞谷雜糧,被夕陽襯得緋紅!半桶裡沒成熟的溼糧,將成為全家人一月半的口食。

太陽西下,西天一片緋紅,水面襯得一片緋紅,母親的臉也被夕陽襯得一片緋紅。可到了又一個雨天,母親原蕩著半桶,把它當作一葉方舟,在茫茫水域中尋求一點可食的東西。

母親盪漾半桶,迎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唱曲兒。那盪漾的水面,似有成排的簫聲響起,伴奏著母親的歌唱。

你猶豫不決遲遲不來

為誰停留在水中沙洲?

我天生麗質又裝飾打扮

急流中駕起芳香的桂舟

令沅水湘水風平浪靜

讓長江安安靜靜地流

盼望你啊你卻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