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四嬸子的所有夢想都破滅

天將黑未黑，好些農家在吃晚飯，雞鳴狗叫的一片沸騰，也一片溫馨。有特別勤快的村婦早安頓好了一切，在橘黃的窗子下，一聲聲地呼喊著自家男人的名字。橘黃是啥，是房間的燈光，燈光將窗子都映襯得橘黃。

確實，村婦已鋪好了床被，收洗乾淨，穿著好看性感的花兜兜，等著男人上床呢。千古農家的平常居家生活便是如此，村婦這一聲聲的呼喊，更引起了四嬸子心裡的柔情與思念。四叔有多少天沒回家過夜了？我們小字輩的不曉得，四叔自己也不曉得，只有四嬸子曉得，祖母曉得的吧。

四嬸子早早吃過晚飯，收拾好，洗乾淨，臉上搽了雪花膏，嘴上塗了一抹口紅，頭髮梳得光潔，穿著那身好看的酒紅色條紋連衣裙，來到江邊。這是她做新娘子時的對換裝。

江邊柳條兒垂打水面，若大江面，船影都不見。原來它們都如鳥一樣，迴歸各自的巢了。唯有一二聲，三四聲，五六聲木板敲船的聲響，從江面的某個角落傳來，那是漁船上的孩子在學打魚敲板。一陣陣生疏些，一陣陣熟練些，顯然漁船上的父親在教兒子如何打魚。漁民的生活真是艱苦，沒有日夜。

夕陽西下時，這裡的江面可是熱鬧非凡，板聲一陣猛過一陣，一陣高過一陣，一陣快過一陣，此起彼伏，如歡樂的歌唱。魚兒們也在一陣陣歡樂的歌唱中，從江中飛躍而出，跳進魚網。在夕陽的照耀下，水面鱗鱗閃光。待敲打聲停止，漁船上也升起了嫋嫋白煙，徐徐升上天空，漁民們已收網下網了，結束了一天的打魚活兒，在做晚飯，故江的江面一片人間炊煙。

而此時此刻，整個江面及江邊卻是如此的平靜，如河道深藏的阿里巴巴寶藏，讓人充滿探尋的慾望。四嬸子望著寧靜的江面，甚感奇怪，咦，怎麼不見人？我家那口人去了哪裡？人不在，船也不在嗎？

四叔從搞渡船後，很少回家吃飯的，不是在別人家吃飯喝酒，就是在對岸的小館子吃飯喝酒，或在胡老闆家裡吃飯喝酒。算一算，四叔至少有三個星期沒落屋了，沒與四嬸子碰面了。渡船固然好，可內裡的相思難熬。

四嬸子左顧右盼，好不容易透過岸邊的楊柳樹縫尋到四叔的船，船泊在離岸七八米遠的地方，船錨錨在岸邊一顆大楊柳樹腳下，船上似乎沒有人。四嬸子慢步到船錨的楊柳樹腳下，將船繩慢慢拉攏來，船也隨著水面浮力向岸邊靠近。

離岸一兩米遠時，四嬸子一個騰步跨上船。四嬸子孃家小河口村，從小在長江邊岸長大，對水並沒有害怕感。四嬸子太過思念了，哪怕聞聞她男人在船艙裡的氣味，也有點迫不及待。船倉裡四叔的床鋪被子收拾得還算齊整，衣服也疊得上好，看來四叔已完全適應了以船為家的生活。

四嬸子往船艙四顧回望，心裡十分困惑，奇怪，天都黑了，船也收渡了，人沒回家，船上也沒人，去哪裡了？她一走動，船身就搖晃，水面也跟著搖晃。四嬸子覺得有趣，就將身子跳舞一樣的搖擺，小時候玩水的孩子們都喜歡在船上跳搖擺舞，因為船身會跟著搖擺。這個世間的萬事萬物甚為奇，船怎麼說也是艘船，一個人也可以將之搖晃起來，你說奇不奇？水的浮力可真大。

四嬸子突然停止了搖擺，臉色變了。四嬸子看見了啥，難道看見了水鬼？四嬸子似乎從搖晃的水面看見了兩個人搖晃的倒影？隨著水面的搖晃都變形了，可確是人影！奇怪！水裡怎會有人影？難不成看見水鬼不成？不對，難道是岸上某個地方的人倒影在水裡？

四嬸子抬頭往岸邊尋望，朦朧中，還真望見江邊柳條兒的樹蔭下，有兩個人影正摟抱在一起親嘴呢……噗嗤一聲，四嬸子臉色緩和了，差點笑出聲，這談戀愛的人兒還真是有情調，聰明絕頂，躲在江岸的樹蔭下，絕對上好安全，即使吻得天翻地覆也沒人發現。這大天黑的，誰無事會跑來江邊啊，無論他們做什麼只管盡情的做，沒人打擾……

呵呵，四嬸子心情突然開朗，似乎知曉了今晚住在江邊船上的妙處！不想，四嬸子的笑聲戛然打住，臉一霎變得僵硬起來！邊看邊下了船，往岸邊的人影走去！原來樹蔭下兩個摟抱親嘴的的人影，好生熟悉，難道是我四叔與某女嗎？

正是。當四嬸子走到岸邊時，四叔與四媛正在江邊的楊柳樹下如膠似漆的纏綿……

賤貨……還找到渡船上來了……四嬸子只覺得腦門的血一衝，心一縮，眼前一花，頭一悶，還沒走到他們身邊，就氣得一頭栽倒在地，一時爬不起來。

四叔不回家吃飯的原因就在此吧？四叔不回家過夜的原因也在此吧？傳聞四叔常帶到船上過夜的女子也是四媛吧？至此，四嬸子心裡這段時間所養就的寧靜與幸福的感覺，一瞬間，徹底破滅。

四嬸子好不容易命令自己醒過來，使勁地從地上爬，爬，爬啊，死都爬不起來。身子上像是壓住了千斤的石頭，其實是四嬸子心裡壓了千斤石頭……四嬸子這般在地上掙扎，終於弄出了點聲響，那兩條人影才有所察覺！

四叔一回頭，見是四嬸子摔倒在地，連忙丟開四媛，把四嬸子從地上扶起來。不想四嬸子猛地甩開四叔的手，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勁，提起一巴掌就朝四媛的臉上打去了……不料，四嬸子的手臂揮到半空，被四叔一把拉住，

四叔不讓四嬸子打四媛……

四嬸子氣瘋了，收回手臂葩地一聲，就對著四叔一巴掌打去，就此與四叔在江邊拼了命地打了一架，打得渾身水噠泥噠的，無力憔悴地，好看的紅連衣裙也一片泥色。四嬸子與四叔打完架，然後絕傲地拖著腳步，一步一步走回家去，而四叔卻沒有跟著四嬸子回去。他要乘天黑開著渡船，將四媛送回家去。今夜他們兩在船上是過夜過不成了。

原來四媛的婆家不僅是四叔鄰居周新華的表兄，也是胡老闆的隔鄰居。敢情之前四叔常去胡老闆家吃飯喝酒，並非去了胡老闆家，而是四媛家？真是陰差陽錯，冤家路窄，四嬸子前世的天敵，陰魂不散！

四叔第一天渡船到對岸，就與四媛重逢，就此舊情復炙，勾搭一起！多日來，四媛就打著回孃家的名號，與四叔在船上過起了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這還不夠，還要跑到岸邊的樹蔭下浪漫快活。這真是四嬸子做夢都沒想到的結果。也是父親祖母做夢也沒想到的結果。四媛每次都對婆家人謊稱自己搭船回孃家，幾天幾夜不回婆家，婆家人還以為她在孃家。

此後，四嬸子每天準時到船碼頭查崗，而四叔每夜還是一樣的跑出去了。四嬸子連他人影子都找不到。從前沒發現這個事時，四叔還時有回家一兩回，吃一頓飯，過夜把，拿點換洗的衣服啥的。從四嬸子發現這樁事後，四叔是千年萬年都不回家，頭不見，面不見，尋也是尋不著，叫四嬸子欲死不能，欲哭無淚，羞辱難當。

四嬸子的心都碎了，卻毫無辦法，每夜不是獨守空房，孤夜難眠！就是滿心破碎，到江邊尋找徹夜不歸的四叔，而不得！一個人在清寂的月下鬱鬱寡歡。四嬸子心底的無名之火，熊熊燃燒，不知道往哪裡發洩。

四嬸子每次見著四媛回孃家，無論她與四叔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她都會失控地叫罵一頓，心裡才舒服些。恨不得堵住四媛，抽她兩巴掌才解恨。只是她只能憋在心底，拼命地罵，不敢罵出聲，更不敢當面抽她嘴巴！

昔日，四嬸子視為知己的女人，竟是長期霸佔她丈夫的女人。

至此，四嬸子的心智是混亂困頓的。至此，我再也見不到那個清新活潑，扎著兩把長長烏黑辮子的四嬸子了，再也看不見四嬸子充滿夢想與希望之光的眼睛了，再也看不見那希望之光映照下的青磚藍瓦屋的夢想了。

四嬸子的所有夢想都破滅，一片死灰。四嬸子仍是勤勞善良的，四嬸子種的棉花仍是隊裡最好的，四嬸子仍舊時常獲得各種各樣的名譽與獎狀，只是四嬸子再也感覺不到一絲兒的成就幸福感。她死一般的活著。對四媛的恨，深入骨子，血肉，扭曲了她的靈魂。

儘管往日四嬸子與四叔一樣喜歡打架，但在某個時刻，四嬸子會透露一絲寧靜的快活的幸福氣息，那是不能掩飾的，出自內心的自然的幸福與快樂。而至此，四嬸子真的再也沒有那絲毫快樂與幸福的瞬間了。

那時，我與堂弟建，鹿女都上學了，不常見到四嬸子，也不大關注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