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仔心中就有個盼望,就是每論船笛拉響,大月姐都會從船上下來,帶回一個大西瓜,幾斤餅乾。大月姐是他家唯一的“城市人”。初中畢業,就在市一家線廠上班。就那時大月姐的條件是上好的,可最終大月卻沒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就陸仔懂事起,大月姐就在城裡個那個男人,男人結婚了,有孩子,有老婆,有家庭,可一直不離婚,就那樣霸佔著大月姐。大月姐的名字叫得不錯,可人生並不如月兒一樣圓滿。

吳汰要住鹿女家,鹿女是兒媳婦,得盡孝心與義務,倒沒想到其他。若吳汰真在她家摔死了,會是她的罪過與責任麼?可誰又保證一個七十多歲,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的老人,不會突然死亡?到時候,她是不是就得負起這個責任?

聽過大月的話,鹿女心情鬱悶。就陸仔從頭到尾的表現,依賴指望得上嗎?想到這些,鹿女就是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跟吳汰注射胰島素!若給吳汰注射胰島素時,她突然死亡,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陸仔的家人包括陸仔,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即使吳汰臨前也並不會為她矯正。鹿女自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為什麼到他們一家人這裡,就變得這樣了?

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清白的月光,與窗內乳黃的被單,鹿女真是絕望到了極點,孤獨到了老家。想起那些古代戲曲中的大家族小家庭的兒媳命運,無不感慨。的確,如今的鹿女就是她們的寫照。就如今,鹿女真回想不起,多年前,自己因什麼走入了這樣一個家庭?

但這次陸仔確沒因她不給吳汰打胰島素而發火。鹿女心中卻內疚,不停的對陸仔賠不是:“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跟姆媽打胰島素,而是不能打,萬一……”

鹿女還沒說完,陸仔就白一眼給她擋了,稀奇的是,倒沒有象平日劈頭大罵,而是深深的嘆了口氣,說:“我吃晚飯了回來打。”就走了。

鹿女深深的鬆了口氣。

在陸仔出去的時間裡,吳汰最少問了二十次:“我么兒去哪裡了?他今天回來麼?”

鹿女說:“他出去有事了,今天會回來。”

問過不到三分鐘,又問:“我么兒去哪裡了,今天得不得回來,我胰島素今兒不打不要緊吧?”

問得鹿女幾乎崩潰,陸仔還是我男人?用得著她那麼操心?怎麼說錯都不叫我給她打?就鹿女先前的想法一點也沒錯。吳汰就是這樣一個老人。這世間除了相信她么兒,不再相信任何人。鹿女曉得吳汰不會叫她打,也不自討沒趣。待陸仔晚上回來,吳汰便從房間出來,忙拉過他的手說:“快來快,我的么兒,快坐到我身邊來。”

陸仔沒象從前那樣聽話,而是走到他與鹿女的房間,這房間早沉默冷寂,很久不曾有過熱吻與擁抱。看見鹿女在房間發呆,他上前看著她說:“妻,受累了,在想什麼?”

說實話,一天裡,鹿女思緒遊離,疲憊得很,根本集中不了精力,還能想什麼。她說:“沒想什麼,辦事順利麼?”

陸仔說:“還行。”

於是他們就抱在一起,眼淚忍不住都哭了。就這平常的擁抱,自從吳汰來後,不再有。這刻,鹿女覺得哀傷離自己挺遠。可吳汰卻在這個時候在客廳吞起酒精來。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吳汰憑什麼在她家吞酒精?

陸仔見吳汰在客廳吞酒精,心裡屬實不好受,終沒忍住對鹿女破口大罵。鹿女即使受了天大的冤枉,也不敢回嘴,忍受被罵的屈辱,小心翼翼的同陸仔一起走出房間,生怕吳汰吞酒精就要死了。

走到客廳一看,只見吳汰手拿著酒精瓶,還沒吞。陸仔一個上前搶下酒精瓶,打翻在地,一波刺激的酒味在客廳散發開來。吳汰自覺被識破了伎倆,不好意思地回房了。他們兩才長長地鬆了口氣,疲憊不堪地進房,一個睡東頭,一個睡西頭,連身體都不想挨在一起了。吳汰這個老妖婆真是每時每刻作妖,作出個妖蛾子,在他們兩中間飛。娘子湖的那個清秀的童女真的不復存,故河口街曾經能幹的老闆娘喪失了蹤跡,面目全非。

鹿女每天猶如驚弓之鳥,陪伴著這對母子。身心受到了極大摧殘。更為深刻地領悟到了什麼是伴君如伴虎。陸仔這種性格里的喜怒無常與狂躁的冷暴力真是叫鹿女受盡了苦。吳汰的冷暴力也叫她受盡了苦,試問讀者該如何看待吳汰吞酒精的問題?

陸仔似乎由此看出他母親的無理處鬧,可就是不承認,也不向鹿女道歉,還把鹿女罵得狗血淋頭,加上無限冷暴力……

夜黑深沉,鹿女想起這些,心沉得發寒。她不知道二十年前,自己怎麼走進那樣一戶農家,成了吳汰的兒媳婦?那種記憶實在渺茫而灰濛。

以後,鹿女只有靠給兒子蕎寫點東西,打發些與陸仔母子同住的煎熬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