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儷的陽光,一日日地灑在故河口的大地原野,溫暖的,荒蕪的。母親百天百日過著同樣的日子,她的隨遇與平靜,讓她具備了故河口一樣荒蕪寧靜的氣質。她們一同生長,沒有絲毫驚奇,卻又無不讓人驚奇。

故河口的天空,晚霞落下,看見晚霞就想起了家。晚霞溫暖緋紅的照得故河口一片靜謐。母親孤單地行走在的故河口的村路上,回家,幹活,再回家,再幹活,迴圈反覆,一年如一日,年年如此,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

晚霞予她溫暖,父親予她溫暖。父親是她的家,姐們是她的家,土地是她的家,糧食是她的家。母親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燈長明。沒人知道她的執著與堅韌來自哪裡!

沒有祖母的家裡是忙碌而寧靜的。這種時光對祖父來說更是清閒而寂靜。太陽灑照破舊的柴房上,灑照在屋前的樹影上,鳥雀在樹影上清晰地鳴唱著故河口好村莊歌。

我家在故河口村上喲嘿;

一年四季,綠水長流喲嘿;

我家在故河口村上喲嘿;

一年四季,牛肥馬壯喲嘿

我家住在故河口村上喲嘿

一年四季,風吹稻穀香

喲嘿,喲嘿,喲嘿……

祖父吆喝著歌兒,躺在一個角落,一手拉著繩子,一手拿著響噶棍。拉一拉,唱一唱,響噶棍拍一拍。繩子牽的那頭是三姐的搖窩。母親新坐了月子,生了第三個女兒。

祖父邊哼唱歌兒邊哄三姐睡瞌瞌,邊拉繩子,邊趕雞子,鴨子,鳥雀,趕風。無論祖父怎麼趕,怎麼趕,也趕不走那咔噠咔噠的聲響。什麼聲響?如列車賓士在時光的隧道上!

祖父邊哼唱歌兒,邊集中聽力,這不是他在唱歌,而是什麼在咔噠咔噠地響?

祖父停了唱歌,張耳傾聽,三姐又急促地哭起來,新生兒的哭聲亦是清脆嘹亮,似遮蓋了那個聲響。祖父只顧搖啊搖啊搖,唱啊唱啊唱,也不管三姐為什麼哭,也懶得近去看一看,直搖得三姐不哭為止。

這一刻,祖父是快活的。他臉露一絲微笑,少見的哼唱起一首兒歌來:小風輕輕吹,小鳥低低叫,小狗慢慢跑,小貓偷偷笑,屋裡靜悄悄,寶寶睡覺覺……

哄三姐睡著之後,難得轉移了下身體的祖父,轉移了身體的方位,得意望著搖窩裡睡熟的三姐與門外的陽光,笑了,祖父曉得什麼在咔噠咔噠的響?

待母親從田間幹活回來,三姐滿搖窩的屎尿。飯也不曾熱,菜也不曾炒,一派冷火秋煙。母親毫無怨言,輕快地進到廚房,從飯架上搬下一筲箕冷飯,從醬壇裡挑出幾根蘿蔔條,夾著飯往口裡扒,也不管搖窩裡的三姐要不要吃奶,要不要換屎尿片?母親匆忙地吃完飯,又去地裡了。田地的莊稼正等母親去施肥除草,青青地生長。母親依然不敢絲毫怠慢。人家地裡都是三四個勞力出工,四五個勞力領工分。而祖母家就母親一個勞力,還是個女的。怪得每次隊裡分糧,祖母都圍著一個圍腰去的。

倒是小姑領著姐們從野外玩累了回家,看見滿搖窩裡的屎尿,趕緊從廚房打來一盆水,跟三姐換尿片屎片,洗淨了,再放進搖窩!之後,又是祖父的事了。

祖父在那裡搖啊搖啊搖,用響噶棍趕啊趕,怎麼也趕不走咔噠咔噠的聲響。外面的太陽出得風風火火,如秋風刮掃落葉,卻不似那個聲響。是什麼聲音在響?這個秘密,只有祖父一個人知道。因為這個聲響,只在祖父一個人在家時響起。大傢伙一回來,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