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樓這裡目前就是甜麥村最熱鬧的中心了。

陸曉齊藉著阿元的眼睛和耳朵,看到的是兩千多年前,一個全村總動員的場景。聽到的是各色聲音,有說竹樓蓋得太急,本來是要再晾幾天,等泥漿堅硬了再使用;有說今天的肉湯真香,肉都奉上去,湯還是要給幹活的村民一人一碗泡飯吃的;還有說那麼多士兵要來,水樓的乾淨水怕是來不及續上,洗澡需用泉水……

正在熱火朝天,只聽見一個男人在喊:“來了來了!”

阿元的爺爺看見阿元也來湊熱鬧,連忙抽身說:“這裡混亂,你一個大姑娘,莫要混在這裡,快回家去!”

阿元見到爺爺果然忙得不可開交,只得點點頭,聽話轉身之時,正見到那一隊浩浩蕩蕩的將士兵卒們,為首幾人騎馬,後面有自己走的,有攙扶著的,還有抬在擔架上的,樣子痛苦;隨行的還有拎著藥箱的大夫,烏泱泱一行人,帶著血腥氣味湧進了村子,停在竹樓前。

這樣一群人,樣子雖然狼狽,但表情堅忍,大一些的呻吟聲都很少聽見,顯然是殺伐戰場、訓練有素一支老兵隊伍。

有個亭長模樣的人,連忙躬身,招呼大家一齊行禮,道聲辛苦,又歌功頌德一番,才介紹起眼前種種~

為首騎馬那將領,盔甲下雙眼如鷹隼一般銳利,陸曉齊心裡不僅感慨古人大概都不近視的,練武的人眼神都與旁人不一樣。

漢室重武力,家有餘糧,百姓子弟也願意當兵,那句響噹噹的“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便是出自於這個遙遠朝代。

只見那人一揮手,後面有兵卒用繩子拖拽著十來口人,走了上來,將領交代說:“這些突厥人,將他們關起來,專人看守,飯食每日半碗米湯就夠了!不可讓他們有力氣!”

阿元看那些突厥俘虜手腳連繩,渾身血汙,卻面有不屑,桀驁不馴的樣子十分嚇人,果真聽話,趁著大家幫忙士兵整頓之時,默默退出來,準備回家去。

忽聽一聲呼喝,阿元停住腳步,陸曉齊猜她也是嚇了一跳。

那將領站在阿元身前,上下打量,問她:“爾等鄉野村女,怎有如此貴重之物?”

他指的是,阿元脖子上的玉佩,眼看他像是要伸手來奪,阿元又退了一步,那人比阿元足足高出兩三個頭,寒甲血鏽,樣子威武粗壯,只是下巴一個很深的刀疤,讓他顯得面目猙獰。面對這樣的人,阿元這個少女害怕,理所應當。

“難道他想搶阿元的玉佩?”陸曉齊心想,也是,在這裡,一個村姑掛著這麼好的玉佩,實在太過顯眼。

此時出面的不是阿元的爺爺,反而是亭長,只聽他走到將領旁邊,對耳絮絮,指著人群中的阿元爺爺不知道說了什麼,將領便把目光柔和下來,點點頭,反而道了個歉意,轉身便走。

陸曉齊很想知道亭長說了什麼,但苦於空有意念,無法施展。

阿元回到家裡,肚子餓了,她伸手摘下窗前的肉乾,出門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不到一會兒,就走到村子另一邊,這是一個小小院落,院子外面的粉紅色薔薇綻放得轟轟烈烈。

阿元放聲喊道:“阿桃姊姊!”

一個比阿元大不了幾歲的姑娘,笑嘻嘻出來,挽著阿元在院中坐下,兩人歡歡喜喜,一齊嚼著肉乾,做草鞋。

一箇中年村姑跟著進來,手裡提著一個瓦罐,熱氣騰騰冒著煙,見阿元坐在院子裡也不驚訝,招呼兩個丫頭說道:“今日那軍爺倒不像看著那麼嚇人,見大家忙得沒工夫吃飯,他們吃了,剩下的肉湯都給鄉親們分了,阿桃,你去將炒熟米和烤餅取來,我們就湯泡著吃,特別香甜!”

阿元嘴甜:“嬸嬸的烤餅最是好吃了,爺爺都一直誇讚!”

幾人進屋吃飯,阿元瞥見那湯,嚥了咽口水,還是一口都沒喝。

陸曉齊心想,這是個善良心軟的姑娘,明明那麼想吃肉,知道是母狼肉湯,竟還不忍心了。

她嬸嬸吃的香甜,快速吃完就起身對阿元說道:“我還要去半晌,要幫忙鋪臥榻了,你們吃完了收拾好,在家待著別亂跑,晚上你爺爺不回來,你就跟阿桃睡。”

陸曉齊看著農家氣氛和諧,不僅滿腹生疑,到底哪裡來的那麼多戾氣?

一開始他猜的是將士屠村的情節,現在看來,這一村老少青壯,面對那些斷胳膊少腿的,誰贏誰輸還不一定。

陸曉齊耐著性子,看著兩個姑娘餵雞,搓麻繩,編草鞋,看了一下午,他的眼睛已經學會怎麼編草鞋了。

果然天剛擦黑的時候,嬸嬸回來了,阿桃問她:“娘,晚上沒有肉湯了嗎?”

嬸嬸嗐了一聲:“將軍們都不夠吃的,你田叔叔又帶著狗,上山了,大夫說,他們需要吃點好的。”

阿元聽說,連忙幫著生火,做些菜湯。一邊丟柴火一邊問:

“山上有狼,晚上上山太危險了!”

嬸嬸鼻子裡哼了一聲:“是有,但是不多,每年也就大雪封山的時候得防著點,現在不妨事,你田叔叔對付的來,他常年打過小刺蝟野兔,說很少見到狼。”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一聲淒厲的狼嘯之聲,嚇得她們仨都頓住了。

阿桃錘著胸口:“娘,真是狼叫嗎?怎麼好像很近?”

嬸嬸想了想笑了:“才不是,那些突厥鬼,他們就會這樣,都綁在柱子上半死不活了,還說什麼,阿史那會幫他們復仇,然後就學狼叫,我看喂他們半碗米湯都不用了,都是瘋子吧!”

話雖如此,阿桃還是拉著阿元,去院子裡把雞圈好,進來把門窗都關緊。

一盞豆大的油燈點起,照不亮迎面而來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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