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媽現在住院,需要一筆錢,我不是故意為難你……”

“是的,你媽住院需要錢,但是最後一年我向我媽也借了十多萬,一直沒有還上。加上其他的借款,我一共外債大約一百六十多萬,你說我怎麼辦?再說了,你在公司的時候,我給你的級別是最高的,我可沒有拖欠過你的工資吧?我沒有虧待你吧?並且你也知道當時公司的艱難情況,可是我給你發工資的時候,你可從來沒有嫌多過呀!”

劉新明憤懣的喘著氣說:“那好吧,那就把那輛車給我也行,咱們之間的賬就一筆勾銷了!”

“什麼?你想要車?真對不起,我不是欠你一個人的錢,還有其他人,如果我把車給了你,是不是其他人就可以到我家來搬東西了,大家認為我做事不公正,對不對?”

一股難以壓制的怒氣一直衝到了頭頂,劉新明還從來沒有聽到如此荒誕不經的邏輯,簡直就是不要臉!因為欠很多人的錢,那就誰的錢也不用還了,一旦還錢,就會對其他人不公平!內心的憤怒讓他感到一陣目眩,好像被一群蒼蠅圍著,眼前有許多黑點在飛舞,耳邊嗡嗡的鳴響聲也是他煩躁不堪。他直勾勾的怒視著黎虎,那是一張讓他感到有些噁心的臉——烏青、肥胖、冷漠,沒有一點欠錢不還的愧疚,哪怕是裝出來的也會是他感覺好受一點。

“那好吧,你什麼時候能還,給我寫個還款計劃吧!”

“抱歉,沒有什麼計劃”

“那就給我打個欠條也行”

“抱歉,打不了。你當時是借給公司錢,不是我個人。而且你也是公司的副總經理,這些錢也有一部分是花在了你身上,要是非打欠條不可,那就讓當時的全體股東一起來給你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劉新明知道,一切到此結束了,他沒有任何挽回的辦法和手段,因為在起初他借給黎虎錢的時候,出於對黎虎的信任,也處於雙方的面子,並沒有留下任何的手續,在他離職的時候,曾經想過讓黎虎打一個欠條,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感到那樣做很不好意思,畢竟是三十多年一起長大的朋友,“算了,他以後有了錢會還給我的,畢竟還是從小的朋友,不會不認賬”,兩年多以來,劉新明一想起黎虎,就會這樣安慰自己。每次和妻子談起這事,妻子總是忿忿的提醒他,黎虎的心是很硬的,未必會還錢,甚至都不會認賬,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十分準確的。

“到時候你哭都找不到墳頭!”,最後,妻子總是冷冷的甩給他一句。

“不會的,畢竟是三十多年的友誼了”,劉新明每次總是這樣想,幾乎成了他自我解愁的安慰劑。但是今天的結局,讓他感到極度的憤懣,幾乎再也沒有臉面面對妻子。

憤怒、失望、自責、無助、無奈、氣惱、憋屈﹒﹒﹒﹒﹒﹒劉新明漫無目的的開著車,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強烈的陽光照在臉上,面前的一切都像刺眼炫目的影像在晃動,令他感到一陣陣的噁心,直到隱約看到一個警察的身影在眼前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大,並做著誇張的停車手勢,他才下意識地趕緊踩住了剎車,停了下來。

“出來!,你給我出來!”警察怒吼著,轉到車窗邊上,用力的敲打著車窗,“你他媽的闖紅燈,攔都攔不住你,還想把我也撞了嗎?”

劉新明這才看到前方的紅燈和警察,他按照警察的命令,把車停到路邊,下了車,木呆呆的接受了一頓訓斥,最後收到了一張處罰單。

我這是怎麼了?這點事情就把我搞成這個樣子了!真他媽的沒出息!天還沒塌下來。劉新明到路邊的超市裡買了包煙,坐在車裡點上慢慢的抽起來,他知道,自己需要平靜一下,冷靜的想一想。半個多小時後,他決定給一個律師朋友打了電話,想諮詢一下是否可以透過法律途徑要回自己的錢。律師明白的告訴他不可能,因為沒有任何的證據來證明其中的債務關係。

劉新明突然想起來,自己還留存有一份黎虎的年終給股東的述職報告,其中就有公司的債務清單,上面清晰的記錄著公司向自己借債的時間和金額,這份報告至今還在家裡留存著。想到這,劉新明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心裡暗暗地說,遇事還是要冷靜才行,呵呵!他再次打通了律師的電話,律師告訴他,這個可以作為證據起訴公司,主張自己的權利。

劉新明的心情頓時晴朗輕鬆了許多,感到頂在胸口的悶氣立刻被疏通了,他又認真的想了想,撥通了黎虎的電話。

“呵呵呵﹒﹒﹒﹒﹒﹒”,黎虎那邊的陰沉沉的笑聲讓劉新明的心頭一陣陣的發冷。

“新明,你很聰明,但是也不聰明。你再問一問你的律師,讓他搞清楚什麼叫有限責任公司,啊。再說我已經把原公司登出了,我還告訴你,車現在已經在我個人的名下了,哈哈,你還找律師跟我鬥,哼,還差一點!”黎虎的語音一直是低沉冷酷的,讓他感到一陣陳的冰冷和無情。

他猶豫了許久,第三次撥通了律師的電話。律師的話令他徹底的失望了,是的,黎虎說的不錯,他只能起訴原來的公司,但公司已經宣佈倒閉,而法人代表或者股東不能對有限責任公司負有無限的責任,也就是說,公司名下如果已經沒有財產,其他相關的自然人沒有連帶責任,也不必償還公司債務。看來黎虎早有準備,已經在最後時刻把公司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然後破產倒閉。

發小,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三十多年的友誼和感情,其實到頭來也就是一輛破車的價格!好吧,就這樣吧,算是交了學費,認清了一個人吧!已經看到了最後的結果,此時的劉新明反倒平靜了許多,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起伏變化的太快,幾乎讓他反應不過來,現在有了最後的結果,一個實實在在的結果,雖然堅硬而冰冷,不可改變,不管怎樣有總比沒有強,這樣也不會再有什麼虛妄的想法了,都必須面對這個結果,去接受它,這樣反倒使他心情安寧了,沒有了希望也就無所謂失望,也不必去勞心想什麼辦法了,是的,所有的痛苦都是自以為有希望時的自尋煩惱。

上午下了場雨,下午天氣慢慢的放晴了,空氣溼度很大,太陽不知不覺地緩緩地落到了西邊的樹腰上,又大又圓,紅彤彤的陽光灑滿了街道。劉新明搖下車窗,深深的呼吸著夾雜著汽車尾氣的溼潤的空氣,慢慢的開動了車子。他必須回去了,因為晚上還要去醫院照看母親,他不能回去的太晚,以免家人擔心。他仔細看了看周邊環境和街道,才認出來從黎虎家出來後,竟一直向北,離家越來越遠了。他調轉車頭,從新規劃了一下回家的道路,決定避開市中心堵車路段,往東從郊區繞道回家。路上他給妻子通了電話,把黎虎的事情告訴了她,妻子通了以後沉默的一會兒,平靜的說:“不要多想了,回來吧。我已經借到錢了,媽媽後天的手術費沒問題”。

“哦”,劉新明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我讓你吃苦了”。

“沒事兒的,做生意也是為了賺錢,只是你沒有遇到好人,誰也沒想到黎虎是那樣的人,他有句安慰的話也好,他應該知道,那時為了這個公司,我們家是怎樣節省把錢攢起來交給他的……”。

“不過,還是我的問題,我這幾年給家裡帶來的負擔太重了”。

“不說了,我們還算年輕,這點困難能過得去,你不要多想,回來吧,我還明天要上班,一會兒照顧好媽媽休息,今晚你在醫院吧”。

妻子的這句話,讓劉新明的心情立刻沉重起來,醫生說母親的膽囊炎已經引起膽囊潰爛,必須做手術切除膽囊,母親的醫保額度很低,這次手術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為母親又是在異地住院,先要自己墊付所有費用,等出院以後,再把有關的費用單據寄給母親的原屬地報銷。劉新明很清楚,只靠那點報銷的費用想找到好醫生是不可能的,他和妻子想盡了所有辦法,到處託人找關係,對於他們在異地無親無故的北漂族來說,這種事情是非常棘手的。母親自己表示一定要回家去治病,姐姐從老家打電話過來也表示希望母親回家治療,因為北京的費用太高。但是劉新明無論如何也不讓母親回去,一是因為家裡那縣級醫院的醫療水平的確讓人無法放心,還有就是母親這幾年來一直跟著他們,把他們的兒子從小養大,總不能給兒子養大了,有了病反倒不管給送回老家,自己圖清閒做個甩手掌櫃,雖然善良體貼的姐姐不會往這裡想他,但他自己也不會那樣做。所以他最終還是說服了姐姐和母親同意留下來治療,不管怎樣,最後總算是拖朋友幫忙找到了關係,也花了不少錢總算找到了專家,安排好住院。加上兒子上中學,沒有北京戶口,需要交一筆不菲的借讀費,所有這些事情讓他感到身心疲憊,不堪重負。他已經把手頭這兩年來的五萬元積蓄全部花完了,又找同事借了五萬多,把眼前的這些困難勉強應付過去,但是以後怎麼辦,如果母親手術順利還好,回家慢慢的調養,要是手術不順利或者還需要其他的什麼治療和護理,憑他和妻子每月的工資,真不知道怎麼去應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邁過這個坎。一想到這些,劉新明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似得,感到隱隱的作痛。他開著車,長長的嘆了口氣,又掏出煙來點著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濃烈的煙氣嗆得他咳嗽起來,他感到頭有些昏沉沉的,他搖下車窗,讓車外的新鮮空氣吹進來,才感到清醒了一些。

天色不知不覺中已經昏暗下來,劉新明開啟車燈,看清楚他現在正行駛在城東郊區的道路上,路上車輛很少,偶爾遇到的車輛開著大燈飛快行駛,路上有雨水溼滑,濺起的泥水打在車窗上,必須不斷的開啟雨刷器清潔車窗,他的這輛破夏利的雨刷器已經非常老舊,工作時總是發出令他心煩的吱嘎聲響,搞得他心情有些煩躁。

前面就要到那個叫做錯道口的高速立交橋了,這是一個聽上去不但名字很怪,而且道路被劃分的也同樣很怪的路口,劉新明已經有三四次在這裡被交通監控攝像頭拍照罰款扣分了。這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郊區公路,東西方向橫跨著一架立交橋,在立交橋的南北兩側,每一側分別有一進一出兩個高速進出口,如果你朝著立交橋方向行駛,快要接近高速入口時,右邊一側的道路就被指定為進入高速的右轉專用車道,這樣在這條車道上直行的車輛就必須轉到左側行駛透過路口,還沒完,等你剛剛駛過立交橋下,左側的車道因為要方便車輛左轉進入高速,又變成了左轉專用道,這樣必須急轉進入右側車道,還沒完,大約再行駛十幾米,由於右側的有出高速的車輛,這條車道又被迫急左轉再次進入左側車道,也就是說,在立交橋下,你必須在大約五六十米的距離內,完成一個標準的反向S轉彎,更可氣的是,這段路沒有限速標識,沒有提示牌,只有路面的標示線和交通監控攝像頭,只要你的車速超過每小時三十公里,這個反向的S彎很難順利轉過來,也就難免壓實線,那隻好乖乖的交罰款就是了。有時前面的車輛轉彎時急剎車,搞得後車猝不及防,經常導致追尾事故,但是橋下的路面由於橋墩的限制,只有這麼寬,做不出雙向三車道,為了保護進出高速路車輛的方便和安全,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但是結果卻是,這的攝像頭變成了交通部門的印鈔機,這個路口也成為追尾事故高發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