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你說的啊,魏大將軍!”楊副官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軍中無戲言!本大將軍豈會騙你?”魏頡笑道,“來來來,都喝都喝,今兒誰不醉,誰就是不給我面子!”

眾人觥籌交錯,飲酒盡歡,一直喝到了深更半夜,酒意濃時便即幕天席地,露宿草野。

起先只有幾個酒量極差的人睡倒,到後頭躺下的人越來越多,鼾聲此起彼伏,一陣蓋過一陣,僅剩魏頡在內的幾個海量之人仍在繼續奮戰。

再後來,唯有魏頡一人尚自未睡。

“廢物,一群廢物!這就喝不動了?都給我起來,陪本大將軍再喝三百輪!”魏頡紅著臉喝道,可在場的無一人回應他,個個都已爛醉如泥。

推了推趴在身邊的人,見其沒有反應,嗤笑道:“喂,剛才嚷起來不挺能耐的嗎?這就睡死啦?”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抄起一罈子剩酒,搖搖擺擺地朝那座城中最高的六樓寶塔晃悠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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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六年,濠州建陽城從天而降一柄神劍。

當朝皇帝嬴勾聽信了宰相祁密之言,認為劍乃兵戈的象徵,“落劍”即是止休兵戈、罷兵停戰之意。

於是順應天神的“旨意”,主動向北方天燭國討和,割讓了魏魁大將軍捨棄性命才保住的碎肉城,大軍一路退至了燕鳴關以南,任命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將楚瀚來管轄邊境之地。

建陽城也因此被改名為“落劍城”,城中修起了一座氣宇軒昂、巍然高大的玲瓏寶塔,取名“擱劍塔”,塔頂存放了那柄世人皆知的天外神劍,此塔一建成,便由魏頡為首的一眾士兵鎮守,至今已有兩年整了。

魏頡邊走邊喝,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塔底,抬頭仰望,只瞧見了黑漆漆的塔頂,天空幾乎完全被擋住了。

他掏出存放在褲兜裡的鑰匙,開啟了鐵門,提著一罈殘酒,走上了那座被建陽乃至整個中原豪傑引以為恥的六層高塔。

六樓,每一樓便是一座割讓給了敵國的城池。

登臨塔頂,一間寬闊屋子內有三面窗戶,正中央擺放著一塊巨大的岩石,裡頭插著一把被寒氣緊密包裹住的長劍,當朝天子給他命名為“霜寒天下”。

霜寒天下,寒的是天下人的心。

魏頡遠遠地看了一會兒那柄泛著幽蒙藍光的仙劍,抬頭往喉嚨裡送了口酒,難以抑制地想要踹那劍一腳,幸虧忍住了。

此劍十分靈異,不論誰以手觸之,亦或離它近於半尺之距,皆免不了全身血液凝結冰凍,僵硬而死。

當初為了取劍,不得已將此劍連同地下的那塊石頭一併挖起,之後又花費不小的人力,將插著劍的巨石一步步抬上了這座高六樓的寶塔。

魏頡走到窗臺前,身子一躍,坐在了窗簷上面。

於高處遠眺,小半座落劍城收入眼底,仰頭遙望蒼穹,月光皎潔,繁星滿天,正值弱冠之年的他,將壇中所剩不多的酒一飲而盡,自言自語道:“爹,碎肉城沒了……”

說著便將那個已經空了的酒罈從高空用力扔下,隨後指了指屋內斜插在石頭裡的劍,醉眼惺忪的說道:“因為這柄劍,姓嬴的因為這把劍,和天燭國簽了避戰求和的條約,割讓了包括碎肉城在內的六座城池……”

“孩兒拿天子俸祿,已經看守這‘擱劍塔’兩年了。我也想上陣殺敵,收復故土,也想屠盡胡虜給爹報仇啊,可一來孩兒有皇命在身,無旨不得離開落劍城,二來……二來孩兒的武藝實在是太差了!”

“孩兒今年弱冠了,自五歲那年突破一階築身境起,至今已在一階這個門檻徘徊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未能開竅!”

“好男兒當手提三尺青鋒,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可孩兒卻被困在這裡哪都去不了……”

魏頡一下又一下地抽著自己耳光,哽咽道:“孩兒不孝啊,孩兒是個沒用的廢人啊!”

正當他自暴自棄之際,天空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越而悠揚的聲音:“你若當真有沖天之志,區區一座小塔怎能困得住你?”

魏頡大驚,以為是魏魁在天之靈聽到了自己的話,急忙衝上空叫道:“爹,爹,是你嗎?!”

一陣寒風從後頭刮來,他沒穿襯衣,光溜溜的脊背立時一涼,連忙轉過身去,只見對面的窗戶口面朝自己坐著一人,那人身裹青袍,腳踩布鞋,長鬚隨意飄揚,腰間佩著一柄雪白長劍,因為他背對月光的緣故,所以不易看清楚其容貌。

如此一來,魏頡便確定了此人斷然不是自己父親的亡魂,酒意頓時退了大半,從窗簷上面躍了下來,直視著那名不速之客,厲聲喝道:“你是誰?怎敢擅闖此地?!”

那人笑道:“在下仙人杜擘,特地來取我朋友落在此處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