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啊浪淘沙,一半珍珠一半蝦。」

火紅的太陽往水平線下沉,風捲起細沙和鹽分一陣一陣吹著,捕魚歸來的人們清唱歌謠。

他們有的在收帆摘網,有的在給魚和海螺分簍,還有的在淺灘架起柴火準備烘乾衣服。男男女/女的臉汗津津的,嘴裡的檳榔嚼得嘖嘖響,大家忙完了一整天靠著穿肚皮說渾話就是消遣。

沿海小鎮自給自足的生活很是愜意,這裡沒有什麼新的新訊息,好像時間都過得比外頭的慢。

有個男人正在生吞蠔肉,瞄見幾個小娃娃在沙灘上嬉笑打鬧,仔細一看後黑著臉大聲嚷嚷起來。方言的語意大概是「離他遠一點」,兇悍的聲音馬上下走了幾個孩子,只留下一個瘦高個蹲在岸邊摸自家下的蚌。

他握著橢圓形的兩扇,一手用到把堅硬的殼撬開,撥弄出嫩肉裡的珍珠放進布袋子裡。這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叫洪洋,家裡只有一個奶奶,他養蚌採珠是為了給老人家做條項鍊。

「嘖嘖,洪家那小子只要一看過來,我就渾身發毛。」

「是啊,不正常麼。」

洪洋是這個小鎮上的異類,喜歡算術而且記憶力非常的好。最早發現這件事的是個海鮮販子,那天他只開了一次籮筐,這娃兒瞄了眼就知道里面有多少貽貝多少蟹。

這種聰明伶俐在淳樸居民的認知裡,是奇怪甚至不詳的,這就是很多大人不喜歡自家孩子和洪洋來往的原因之一。

「他爸他媽沒再回過鄉了。」

「上哪去也比這裡好哇,小地方賺不了大錢。」

「也挺可憐的。」

人們聊完閒話,也差不多吃飽喝足,給船拴好便散開。

只聽得嘩嘩聲響,海浪沒過洪家男兒的腳踝,跟鬧著玩似的把他往水裡拖。風言風語跟著身體晃一晃就沒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揉揉鼻子繼續開蚌。

直到星星碎得漫天都是,盛夏的夜風打溼脖頸和頰窩,全身痠痛的洪洋才起身。他抖了抖布袋子裡的珍珠,滿意地笑著,一邊捶打肩膀一邊朝家的方向走。

「終於攢夠九十九,磨完串完到壽辰前一晚就能送,奶奶一定會喜歡的。」

小鎮裡的石屋鱗次櫛比,家家戶戶點燃鍋爐,到處洋溢著鮮香。洪洋很享受在這時而寬時而窄的巷子裡慢慢走,儘管全身粘膩又疲累,因熱汗而矇住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他屬於也熱愛這個地方。

所以洪洋把這裡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正因為這樣,當他穿過第九條箱子時心裡湧起一股不安全感。

有兩扇門多了兩個石塊。

再穿九條又有兩扇多了兩塊,而且方位一模一樣。

就像是做的標記,他越深想越害怕,總覺得身後有什麼跟上來了於是加急了步伐。回屋後的洪洋臉色蒼白吃不下去飯,半夜發高燒又是嘔吐又是胡言亂語,嚇得奶奶守在床邊寸步不敢離。

第二天早上,他衝出去逢人便喊逃,說有妖怪要進城了。

這些話很快傳遍了整個小鎮,居民們一間洪洋和他奶奶就板起臉來罵罵咧咧,認為這家人故意找晦氣。直到男孩的瘋病越來越厲害,沒日沒夜敲門嚎叫,警告眾人——

「再不走,它們就要吃心肝脾肺啦!」

一天清晨,譫妄的洪洋在市集上哭鬧起來,頗為厭惡和煩悶的居民們終於把大綁起來送回家。老奶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兩隻小眼睛被淚水焐熱了,一個勁鞠躬搓手道歉。

「這麼下去不行啊!得找巫婆來幫幫忙!」

有人這麼提議。

那天下午,穿紅白衣服的巫婆進了門,一把抓住洪洋的頭髮就把他往大街

上拖。本就虛弱的男孩在地上打滾,衣服磨破了,各個關節擦得血糊糊的。

「呔,呔,呔!」

巫婆搖著鈴鐺,嘴裡振振有詞,繞著癱坐在地的洪洋連跳了三圈。接著摸出一根堅韌的藤條,扒開他的上身,對準脊背猛抽起來。

「惡鬼退散!惡鬼退散!惡鬼退散!」

藤條抓起皮肉,綻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

洪洋痛得出不了聲,轟然癱倒在地,全身麻木已然睜不開眼睛。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扯開嗓子跟著大喊,各個齜牙咧嘴情緒激動。巫婆見狀更加亢奮,劈頭蓋臉一頓毒打,抽得塵土飛揚而血濺四方。

奶奶一直在哭。

終於人們都累了,傷痕累累的男孩倒在地上抽搐,巫婆這才緩緩開口。

「你把艾草燒得多多的,熬了我給的草藥喂他,關在屋子裡等到了明年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