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前的黑暗正濃郁時,賈玉軒醒了。摟著他的鳳鳴還在熟睡。之前,二人在一起時,每次醒來,都是他摟著鳳鳴。或者鳳鳴躺在他裡面,面向牆壁,發出年輕而均勻的熟睡聲。

現在,他的世界翻了個個。如果連最後那縷陽光也失去了,他的生存還有意義嗎?

但他立即意識到了這個想法很可怕。急忙翻了個身,面向裡面的牆壁。就是以前鳳鳴熟睡以後有時候面向牆壁一樣。

他這一翻身,把鳳鳴給翻醒了。

「你醒了?」鳳鳴在黑暗中問。

「嗯。」賈玉軒的聲音很清醒,沒有醒後的慵懶。

鳳鳴從丈夫的聲音裡聽出他醒好一會兒了。於是,她披上外衣摸索下床,從床下摸到丈夫的夜壺,又摸索上床。昨晚上她開燈,丈夫好像不高興,讓立即關上,現在她也不敢開燈。

她雙眼已經適應了屋裡的黑暗,上了床本想幫丈夫排尿。但丈夫拉過她的手,從她手裡接過夜壺。

「開啟燈。」丈夫輕聲說。

她開了燈,丈夫自己排了尿。他自己能完成的,從不麻煩別人,哪怕自己的妻子。

她將丈夫的夜壺拿到外間,倒進門後的敞口夜壺裡,她坐上去方便之後,用木板蓋上敞口夜壺,又將丈夫的夜壺拿進裡間,放在床下。

「好冷。」鳳鳴關了燈,一鑽進被窩就抱住了丈夫。

丈夫趕緊做出回應,伸出一支胳膊攬住了她。

黎明的光亮,開始在屋裡跳躍了。外邊時不時的傳來這個縣城甦醒時的嘈雜聲。天很快就要大亮。賈玉軒又試著向鳳鳴彙報工作。之前的黎明時,如果二人同時醒來,會相擁著說會兒話,然後他會很熱烈的向鳳鳴彙報工作。再然後,二人睡個回籠覺才起床。

這一次還是沒有成功。鳳鳴比丈夫還痛苦。她的痛苦並不是沒有享受到丈夫的彙報工作,而是感同身受丈夫的痛苦,還有理解和擔心。她像個母親一樣,摟抱著丈夫,一邊擦去他額頭上的虛汗,一邊親吻他。

「你幹嗎那麼著急彙報工作呢,休養個半年幾個月的不行嗎?」鳳鳴名義上是埋怨丈夫,實際上是安慰他不要太急於彙報工作。她多麼想讓丈夫明白,她為了陪他才回來,彙報工作只是錦上添花,並不是沒有就不能活的錦。

她感覺,丈夫的睿智,丈夫的冷靜沉著,都在變弱。特別是上個週末之後。

星期六的夜裡,賈玉軒的彙報工作仍然沒有成功。

星期天的下午,鳳鳴回學校,賈玉軒送她到衚衕口,他望著鳳鳴離開的背影,突然喉嚨發緊,鼻子泛酸,雙眼也不由得潮溼了。

鳳鳴呀,多想陪伴你白頭諧老,多想陪伴你走到地老天荒。可現在,我的陪伴已經成為你的枷鎖。可是,鳳鳴呀,如果沒有我的陪伴,誰還會像我一樣珍愛你。上天呀,彰顯你強大的神秘力量吧,請在我身上出現奇蹟。不為我自己,只為操勞的家人,還有深深牽掛的鳳鳴。否則,那就出現一個和我一樣珍愛鳳鳴,能夠給鳳鳴高質量生活的優秀男人吧……

從不相信上天,從不相信鬼神的他,在下午的四點多,坐在衚衕口的輪椅上,仰望著如洗的晴空,用生命在虔誠的祈禱。

一陣微風漫過,他感覺太陽穴、額頭和脖子處,像裂開了通往體內的風洞,嗖嗖的直灌涼氣。於是,他從扶手上的帆布兜裡掏出乾淨的白手套戴上,調轉輪椅趕緊回家。

他的心裡很不平靜,有兩股力量正在較量。一股是強烈的不捨,一股是想盡快解脫。不捨主要是對鳳鳴的不捨,解脫是想放棄糟糕的身體。兩種力量,兩種念想,不停的激烈較量,都想打敗對方,可兩股力量勢均力敵,如兩條強龍相鬥,撕纏翻滾,讓他身心不

安。

但在回到家看到爸爸的那一刻,不捨突然佔了上鳳。

爸爸正在院裡維修腳踏車,修車工具和機油等擺了一片,爸爸正抱著前車輪上鋼籽。

「爸,你知道青雲禪寺嗎?」賈玉軒來到爸爸跟前問。

爸爸也不知道青雲禪寺,但聽著很熟悉,便隨口答道,「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