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天,也就是冷戰來廠裡找鳳鳴的這一天,在鳳鳴跟冷戰出去之後,賈玉軒也匆匆開車從西門出去了。在鳳鳴被冷戰送回廠之前,賈玉軒也開車從西門回廠了。

賈玉軒回到廠裡,開車穿過那條貫穿整個棉廠東西的寬闊水泥路,將車停在辦公區的門道外,下車匆匆穿過門道,一進入辦公區,孫玉玲正好從大辦公室出來,先是一怔,緊接便趕緊給他打招呼說:“賈廠長回來了。”

賈玉軒用微笑點頭來回應孫玉玲的問候。

可孫玉玲的話音沒落,財務室立即走出來了前場的赦副廠長赦超傑,大辦公室也立即走出來了業務廠長陳廣興。這二人都是要見廠長賈玉軒的。

丁主任也緊隨在陳廠長身後出了大辦公室。

大辦公室離廠長辦公室最近,財務室離廠長辦公室稍遠,按理說,從大辦公室出來的陳廠長應該先去見廠長,況且,他又比赦副廠長年長,但他一看到赦副廠長也要見賈廠長,便趕緊衝他微笑點頭,然後又退回到大辦公室,繼續閒聊。

丁主任早跑到賈玉軒前邊將他的辦公室開啟,然後捅開了爐火。

整個辦公區都是青磚漫地,有三個老職工在分段掃雪。

大會議廳前有一個瓜藤棚,儘管瓜藤已乾枯,卻枝節交錯,縱橫纏繞,上面積了厚厚一層雪。有個掃雪的老職工正在清理瓜藤,那上面的積雪便四面八方的蕩揚,落了那老職工滿頭滿臉,當他一看到賈玉軒走近,抹了一把臉趕緊向賈玉軒打招呼:“賈廠長回來了。”

“辛苦了。”賈玉軒衝他點頭說。然後掀棉簾進入辦公室,脫掉深藍色羽絨服,放在他經常坐的那張單人沙發上,然後拿起辦公椅背上的軍綠色薄棉衣,翻出裡子在爐火烤了一下,這才穿上,坐在辦公桌前等待。他剛才看見赦副廠長從財務室出來了,手裡還握著厚厚的票據,這是要找他鑑字呢。

如賈玉軒所想,他剛坐定,赦副廠長就進來了,坐在了前邊那張三人沙發上,手裡依然還握著那一打票據。

看那票據的厚度,金額不會小了。一次性籤這麼多的多票,要是別人,會掖著藏著,裝在包裡不示外人。可赦廠長好像怕別人看不見,故意拿在手裡顯擺。

丁主任給賈玉軒泡上茶,放在他面前,又給赦副廠長泡了一杯,放在他旁邊的沙發扶手上,看了看他手裡的票據,又看了看賈玉軒的表情,便掀棉簾出去了。

“天冷,喝茶。”賈玉軒隔著辦公桌,向赦副廠長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是最近的費用,已經貼上好了。”赦超傑探身將貼上好的票放在賈玉軒面前。

“好。”賈玉軒接過,開始翻看票據,一張一張的翻看。

那些票據,幾乎都是餐飲票,每張面額都不低於一百,還有一張大額票據是購買手套,一張票據就兩千多元,並且,這些票據還都是近兩個月的日期,共計五千九百七十多。

賈玉軒看著看著,眉額皺了起來。他做為一把手,上任以來,所有的餐飲應酬也不過一千多,那都是因為開會,或碰上上邊領導,不得已才消費的。而眼前的赦副廠長,一個多月的費用就近四千,其中餐飲就佔兩千多。

“這兩千多的餐飲費是怎麼回事?”賈玉軒問。

“還不是犒勞那幫過磅員,人家畢竟是有功之臣。”赦副廠長輕描淡寫的說。

“哦。”賈玉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便語重心長的說:“我說赦廠長,這種拿不到桌面,見不得人的事情,我上次說了,一旦被發現,不僅僅當事人承擔責任,也會拖累上邊領導,甚至還會拖累縣委縣(政)府,必須停止……”

“你當的誰的廠長?”赦副廠長激動的站起來,指著賈玉軒說,“你當的是縣棉廠的一把手,是否停止,那要問問全廠工人答不答應,你我都沒有權力來做這個決定。”

“你別激動,有話請坐下說。”賈玉軒也起身,用手勢請赦副廠長坐。

赦副廠長一副怒氣不消的樣子,始終不坐,賈玉軒便走到他面前,扶他坐下,他這才氣哼哼的坐下,從沙發扶手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啪的放下茶杯,卻沒有放好,那玻璃茶杯咣噹一聲掉在地上,幸好沒破碎,他也不去拾起。

賈玉軒彎腰拾起茶杯,衝上茶水,又放在赦副廠長面前的長方形茶几上,然後坐在他身邊。

“赦廠長,我聽說上次南邊周莊的棉農賣花帶著稱,還和榜上打起來了,還有皮店的婦女因為壓稱在二磅上哭鬧撒潑,影響磅上的正常收購,圍觀的棉農也議論紛紛,影響非常惡劣。我想知道,赦廠長你是怎麼看待這些事件的?”賈玉軒問。

“賈廠長太誇大其詞了吧。”赦超傑很不屑的笑了一下,說道,“附近的地頭蛇,常在棉廠尋事,那天不也沒鬧起來嗎。哼,他們再是地頭蛇,棉廠可是我們的地盤,能容他們在咱的地盤上撒野。”

“據我所知,那天可不是人家不是來尋棉廠的事兒,而是拉著棉花誠心誠意來咱廠賣棉花,只是不信任棉廠,想叫一下咱棉廠的稱,結果,咱棉廠的磅就那麼經不起叫,一包籽棉就少了十來斤。據說當時赦廠長帶著前場的中層領導班子就在現場,出現這種事情,還不趕緊讓十二臺磅立即恢復正常,卻任由人家去其它磅上叫稱,這不是明明告訴人家,咱棉廠的十二臺磅都有問題嗎?”

“誰說咱棉廠的十二臺磅有問題?是那地頭蛇拿了杆假稱來尋事的好不好,賈廠長,你身為棉廠一把手,怎麼本末倒置,胳膊肘往外拐,替別人說話?抹黑我們棉廠?我問你賈廠長,你到底是誰的廠長?啊?你到底是誰的廠長啊我問你?”赦超傑激動起來,說話的音量開始提高。

被赦超傑這一連聲質問,賈玉軒反而成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憂之”的多事之人了。

賈玉軒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從赦超傑身邊站起來,雙臂環抱在胸前,緩慢地踱了幾步,然後站定,居高臨下的望著坐著的赦超傑。

“赦廠長,我清楚,咱棉廠的十二臺磅現在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在當時有問題,這你心裡最清楚,帶稱的棉農心裡也最清楚。當時若不是把大杆稱給人家折斷,任棉農用人家的大杆稱叫,不出事才怪呢……”

赦超傑打斷賈玉軒,很得意的說:“我手下的過磅員,個個都能隨機應變,才不會讓事情惡化到那種地步。”

隨機應變通常是是指戰術上的靈活。在赦廠長這裡,為了坑害棉農,這坑害的手段都升級到戰術的層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