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正是宣讀完冊封新太子妃的懿旨,才來這院子裡送您上路來了!”見她狀若癲狂,周內官又道,“說什麼天家無情,老奴活了這麼多年,在宮中亦是見慣了生死,卻還從沒見您這樣能作死的。如今西北白蛇教起事,陛下正是用人之際。你自己作死不算,還牽連了大將軍。老奴啊,也是真心佩服。”

“你知道我心裡多苦嗎!”她喝住周內官,“我記得顧念念嫁進來那日,周內官親自在重華殿外守著,聽著殿下與顧念念圓了房,拿了喜帕才走。可你知道嗎?我嫁給殿下也有半年了,堂堂太子妃,竟然還是處子之身!”

她乍地尖笑一聲,那灰敗的面孔便扭曲在一起,把周內官唬了一跳。周內官便怔在那裡,一時沒有說話。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霽月光風,淵渟嶽峙。”她漸漸平靜下來,眼角便緩緩劃出了淚,“你們哪裡知道,他才是最無情的那個人。”

周內官原本對她十分嫌惡,聞言心下竟有一絲不忍,因而語氣便緩和了下來,沉吟道,“你既心裡苦,老奴便給你個恩典,也算給自己積點福報。老奴這便差人去稟告太子殿下。殿下若不見你,你便痛痛快快地飲了這鴆酒,或懸頸於樑上,老奴也好回宮覆命。”

長姝笑著癱坐下來,“那便多謝周內官了。”

周內官說著話,便遣小內侍速去通傳。也不過一炷香時間,那小內侍便回來了,喘著氣道,“內官大人,殿下不肯見,只是囑咐身邊的姜姑娘帶了幾句話來,隨後就到。”

見已近日暮時分,周內官放下鴆酒與白綾,便在院中坐下來等候。

不多時,姜姒也來了。

她拎了一壺點好的茶,給周內官斟了一杯,又提著茶壺進入室內。見長姝伏在案上,枕著自己的左臂,一副日薄虞淵看開一切的的樣子,倒有幾分惹人垂憐。

“你來了。”她的眼神空洞,也不知到底看的是哪裡。那乾裂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的,沒半點生機,話中也透著一股難言的蒼涼,“誰又能想到,最後竟是你來送我一程。”

姜姒放下茶壺,溫婉平和地說道,“我來送送太子妃。”

“還叫什麼太子妃,”似是意識到自己曾經的尊貴,長姝端坐起來,理了理髮髻,慘笑道,“我如今連這東宮的一隻螞蟻都不如了。”

姜姒斟出茶,溫聲道,“怕沒時間點茶,便提前煮好了送來,口味必不如才做出來的好,太子妃不要嫌棄。”

她彷彿在與故友話家常一般,不急不躁,溫溫柔柔地說話。

長姝雖然倦怠,卻也打算與她好好說說話。這連日來發生這麼多事,她還沒有與人好好說說,悶在心裡叫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對著一個自己三番幾次要坑害的人,又哪那麼容易把心裡話說出口,便只是嘆道,“還點什麼茶,這裡有鴆毒等著我呢。”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姜姒淺淺笑道,“太子妃不知道,殿下最愛喝我點的茶。”

長姝抬起頭來,眼裡又含了些許的希望,“殿下可帶了什麼話?”

姜姒輕嘆一聲,吊足了她的胃口,片刻方道,“殿下對你,無話可說。”

“什麼?”長姝霍然坐直了,“方才我聽內侍說,殿下託你帶了話來。你霸佔殿下多年,我已是必死之人了,就連想聽殿下的幾句話,你都不肯麼?”

姜姒噗嗤一聲笑出來,她取出絲帕輕輕掩住朱唇,“太子妃弄錯了,我不是你的故友,我是你恨毒的人呀。你可還記得,你把我推下馬車扔給山匪,讓我親眼看著殿下與別的女子洞房花燭,又把我發賣到青樓,還明目張膽地算計我,將我推進有迷香的客房?你對我做過這麼多齷齪之事,為何會妄想我會把殿下的話轉告你?”

長姝愕住了,她彷彿被戲耍一般,瞪著眼睛微張著口,神色晦暗不已。

姜姒仍在輕笑,“我時常在想,我可有做錯什麼事竟讓你如此恨我、惱我。可分明,我什麼都沒做呀!”

“你活著便是錯!”長姝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喑啞吼道,“唯有將你殺了、剮了、讓你骯髒不堪、賤如爛泥!讓你再配不上什麼‘寒玉簪水,輕紗碧煙’這樣的鬼話!”因憤懣激動,她額頭青筋暴突,看起來又猙獰又可怖。

姜姒笑著嘆道,“你呀,你總是活不明白。”

長姝發著狠的話,卻像一拳頭錘在棉花上一樣,擊打不起半點浪花。因而她心口的氣出不來,就越發惱怒,此時便尖銳地叫道,“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