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人來的急切,屋內的沐春沐雪識趣地退下,蘇瑾察覺出來人,心裡清楚是誰,也不想理會,繼續側臥著閤眼假寐。此時的蘇瑾心底一片冰涼,一種難以忽視的委屈縈繞在心頭久久消散不去,她既不明白趙翊為何會生自己的氣,又因為突然出現一個妾而耿耿於懷。更令她難受的,是她已經主動示好了,卻還是得到了決絕的回應,此刻的她真的無所適從了,於是她乾脆閉上眼睛不去回應,興許他還會察覺出自己的委屈和難過。原想著來人定然會過來抱著自己,就像從前自己耍耍小脾氣時那樣,輕聲細語地哄著自己。可這一回……

從前是自己無理取鬧,這一回是真的委屈了,蘇瑾心裡盤算著,趙翊若開口哄自己,說什麼樣的話,才能原諒他呢。這樣想,其實她從內心已經原諒他了,只是因為這些日子被無故冷落的委屈無處消弭,又因為聖上賜妾而難以釋懷,這才心中難受。

來的人的確是趙翊,他進宮謝了恩典,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便急匆匆趕回來,一路衝進了墨韻閣主屋。見蘇瑾已經睡下,便和衣坐在床邊,看著她的側臉不敢動,生怕驚動她。看著她睡夢中眼睛上的睫毛還在抖個不停(其實沒睡),心裡著實心疼。他看著她,心中有些遺憾懊惱,自己應該騎馬回來,而不是坐轎回來,若自己騎馬,興許還能趕得上見她一面,和她好好說說話。

他想摟著她哄一鬨,輕輕將她喚醒,就像從前一樣,好好和他說說話。可轉念一想,自己今日剛收了個小妾入房,依著聖意,今日也必定要去住一晚,才不會唐突了聖意。若是此時吵醒了她,讓她知曉自己今晚的安排,她恐怕會更難受。這樣想著,趙翊突然感覺鬆了口氣,此刻竟感激起坐轎回來。

略略坐了坐,趙翊不發一言,他看著蘇瑾的身影,輕聲嘆了口氣,又輕手輕腳出去了。

夜幕降臨了,蘇瑾早已知曉屋中人已離去,只是自己眼淚未乾,不願起身,還是保持著側臥的姿勢,睜著眼睛等天亮。待眼中淚乾,她的心也徹底涼透。她起身披上一件披肩,反坐在窗邊羅漢床上,探著腦袋看著窗外,像個好奇又無知的孩子,想知道外面究竟有些什麼。

已經入秋,入夜後寒露沁骨,蘇瑾伸手探出窗外,只感覺寒涼的月光縷縷灑在手掌心,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屋子西邊正對著新人所住的院落,已經入夜了,那邊似乎還很熱鬧,透亮的光像是無孔不入的寒風,以一種無法阻擋的勢頭,照進了這邊淒冷的黑暗中,蘇瑾直覺刺目刺心,心冷更勝身冷。

果然皇家涼薄,涼薄如斯。

今夜難以入眠。

難以入眠的,還有趙翊和今日新嫁娘秦氏。

趙翊雖是今夜的新郎,卻沒有一絲興致,只和衣慵懶地睡在新嫁娘身邊,閉著眼睛不說話,雖然心中記掛著蘇瑾而無法入眠,卻也只能依從著聖旨,在這邊的屋裡待上一晚。

秦氏更是睡不著,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自己能以庶女之姿嫁入皇家,自是喜不自勝。天知道她有多高興這一場婚儀啊,哪怕在嫁進來之前,她已經從自己的嫡妹秦夢蝶那裡知曉了宸王對王妃的愛意,恐怕自己這一輩子都比不上,她也是高興的,她私心想著,哪怕殿下只寵幸她一次,她也能守著這份榮寵幸福地度過後半輩子。倘若上蒼保佑,自己有幸能懷上殿下的孩子,那麼未來無論日子多苦,她都能有一個盼頭。這個孩子無論男女,她都能在王府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知足地活下去。

秦氏沒有大名,在家時有個閨名,叫嬌娘。因為不是嫡女,所以她不配有大名,她不像秦夢蝶和蘇瑾,沒有人會想到要為她請先生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只因為她是父親第一個女兒,父親抱著她時,說了一句,「這真是一個嬌美的小女娃。」於是自小到大,嬌娘便成了家中人對她的稱呼,特別是自己生母去世後,家中人對她的關注就更少了,誰又會想起她是家中唯一沒有大名的孩子呢?為了生存,她從小就知道看人臉色,揣度人心,未嫁時她依附著家中主母,逆來順受地小心過活,終得了這樣的一份姻緣,她其實是知足的。

此刻的她,臉紅紅地躺在婚床內側,閉著眼睛一動不敢動,聽著耳邊傳來男人渾厚均勻的呼吸聲,緊張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就這樣,秦嬌娘捱到了後半夜,可身邊的夫君卻依舊無動於衷,她大著膽子睜開了眼睛,藉著屋中燭火快速地看了身邊男人一眼,卻看見男人合著眼睛看起來已經睡著了。

她小小聲鬆了口氣,卻撲面而來感到了遺憾與委屈,心裡清楚自己未來的日子恐怕會很難過。但是,秦嬌娘逆來順受慣了,即便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她也只是在心裡難過了一陣子,便小心翼翼摸索著從床內側爬了出來,然後走在窗邊小几上,熄滅燭火,生怕驚擾了正在熟睡的夫君。

回到床邊,看著睡在床外側的夫君,她又擔心自己回到床上會驚醒夫君,自己竟蜷縮在旁邊羅漢床上捱了一宿,既感覺寒涼又覺得淒涼,迷迷糊糊睡不踏實。

這一夜終於過去了。

清早,沐春和嫵芪進屋預備伺候蘇瑾起身洗漱,一進屋就嚇了一跳,蘇瑾竟然就這麼坐在窗邊呆了一夜,整個人搖搖欲墜,毫無生氣。沐春連忙將蘇瑾扶下羅漢床,嫵芪小跑著出屋,連忙吩咐小廚房熬煮薑湯,又命小廝去請大夫。屋中正忙活著,屋外小丫頭木芽遞了話進來,「啟稟王妃,秦夫人來了,說是給王妃請安敬茶。」

「請什麼安,敬什麼茶?」瞧著蘇瑾這樣,沐春眼圈都紅了,陡然聽見秦夫人來,立即沒好氣地朝著木芽衝了一句,「這樣的妖精有什麼好見的?」

小木芽才八歲,是剛從外面莊子裡選拔上來的,被撥進墨韻閣才不過半月,哪裡瞧過這樣的架勢,頓時為難地站在屋外,絞手衣襬手足無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是不知該如何回話。

嫵芪還算鎮定,將手撫上沐春的手背安慰道,「沐春姐,我知你心疼王妃,可如此回話也讓木芽為難。」說罷,她抬高聲音對木芽說道,「你去回稟秦夫人,王妃今日身子不適,不見客,讓她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