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是她每天都要見上一眼才捨得安心的,兒子小小年紀便學會了賭錢,怎麼跟他爹一個樣子。

起先覺得孩子還小,可能只是不懂事,由著他玩的年紀,頭一次只是略微訓誡了他,也沒曾放在心上,畢竟日子不是靠一兩銀子過的,妝盒裡面還有好些餘錢。

第二次發現妝盒內又少了一兩,氣得頭昏的小娘將兒子狠狠打了一頓,餘年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不過未曾解釋些什麼,不曾吱聲,任由娘瀉了心頭火,才捂著屁股哄著娘。

城裡的米麵漲了價,偏偏女紅工價被壓得極低,其實也不能怪上那位收衣服的管事,實在是一漲皆漲,連帶著布匹漲了好些價,便只能從織繡的女人手裡壓些利潤出來,反正人啊,最不缺的,有口飯吃,這活兒總歸有人乾的。

妝盒裡起先還能增加些銅錢,後來是鐵錢,再後來只剩一枚光禿禿的銀子了。

交完了女紅繡以後,小娘就開啟了妝盒想要看上一眼那令她微微心安的銀子。

空了。

明明已經換個地方藏起來,可還是被那在小娘眼中屢教不改的兒子找到了。

也對,家裡就這麼大點地方,費些功夫,用上點耐心,總是能尋到的。

想著自家那賭鬼丈夫最後悽慘的下場,心裡已經給兒子定了品性的婦人,拿起了那未曾戴過幾次的亮金首飾,關上了房門,提起籃子走向了城裡那家老字號當鋪裡。

走出來的小娘經過肉攤割了好些上好的帶皮五花肉,又路過一家藥材鋪子,稱上些八角桂皮香葉五六種也可用作調味料的香辛料。

平時捨不得吃的醬油醋一併買了,稱了些細鹽白米,挎著籃子離去了。

穿著布裙頭抹荊釵的柔媚小娘,經過鬧市中一個賣著首飾的攤位前,盯著那些好看的釵子不由得發呆,想拿起來仔細看看,最好還能試帶一番,可就要伸出手的小娘瞥見手裡的籃子,頓時敗了心勁,在攤主一頓白眼中紅著臉離開。

能活著都想好好活著,可如果活著只是重複以前的生活,那有什麼意思呢?

自己剛進餘家門那會兒,還住在城東的大宅地裡,公婆有些本事,賺錢頗豐,小日子過的尚且不錯,可後來不知怎地,丈夫染上了賭癮,若大的家產眼看著一點點輸完,公婆早些年身子不好,經不住打擊早去了,沒了二老管束的丈夫更加變本加厲,想在賭場上將那銀子怎麼去的怎麼贏回來…

去了的銀子哪裡這麼好回來的?

丈夫被人擺了局,還不上帳,只好將大宅子賣了,賤賣房子以後換了債,剩下好些銀兩,由城東的大宅子搬到了城西,買了一間農家院落。

丈夫明明已經下定決心悔改,說是再也不碰賭場了,還購置了熬糖稀一類的物品,信誓旦旦地說要效仿祖上東山再起。

老餘家祖上就是做糖葫蘆起家的,一串一串雖然沒有賣出一個榮華富貴,可即使在戰亂的那些年,也未曾缺過吃食,後來大燕統一了南方,日子更是越過越好,購置了大宅院,歡歡喜喜迎了一門親事進房。

雖然後來因為丈夫家道中落,可只要願意回頭,她也等得。

搬到了城西以後,日子雖然過得緊了些,丈夫也是一臉幹正事的樣子,每天早出晚歸,兒子也漸漸大了,城西有個木樁圍成的比武場,有清一色的低簷瓦屋,小院門前的空地足夠大,還有菜地可耕種,這都是城東大院裡不曾體驗過的生活。

過日子嘛,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換了種生活罷了,只要還跟他在一起,也挺好。

更何況小年兒比自家孃親更喜歡這個地方,孩子從小就愛跟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一起跑去木樁那兒玩耍,從心底喜好那江湖佩刀懸劍的俠客,只要那兒有比武,兒子一次不落,哪怕下著雨,撐著傘也得去看,有些時候,任孃親怎麼呼喊吃飯,也只是呆呆地看著,風雨不動。

孩子喜歡這個地方,丈夫又肯努力,小娘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如果不是丈夫被人砍下手,自己跟兒子還不曾知道丈夫白天賣完了糖葫蘆,依然去賭場瀟灑快活。

出千斷手,露出真面目的丈夫從此更加變本加厲,在那條路上走到黑了。

男人之後性情大變,對她動則出手打罵,有好幾次吃著飯呢,小娘只是說了幾句不討喜的話,便差點被碎瓷碗毀了容。

丈夫最後是從賭場裡躺著出來的,全身紅腫淤青,竟沒有一塊好肉。

最後收斂了丈夫屍骨的小娘,看著懂事的兒子,咬牙撿起了女紅,勉強將日子過了下去。

沒了丈夫,兒子就是她的天了,可這天要走他爹的老路,眼看著就塌了。

端上一碗紅燒肉,撒上那些等下讓人絲毫沒有痛楚的毒藥,鍋裡還有溢香的白米飯,身後兒子已歸家。

哪裡還有家?

歸哪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