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正圓時,鎮子西邊偏北一條不算偏僻的巷子裡。

小院,有個老人眯著雙眼,身體有節奏的隨著老舊的竹製搖椅上下晃悠,旱菸的味道有些刺鼻,也帶著老煙槍喜歡的味道,老人這個時候的雙手會佈滿細細的裂口,入夏以後才能見好。

屋內有個高大的少年蜷縮在被窩裡,嘴邊掛著震耳的呼嚕聲,眼睛卻睜的提溜圓,被窩裡面時不時傳出書頁輕微翻動的聲音,當看到那頁已經被翻破頁尾的內容,胖胖的少爺依舊會…

很臉紅。

“小子,你要是還不睡的話,明天就只能在火爐灶房裡面扒拉著那本書的灰燼了。”篾匠鋪爺爺輕聲開口。

高高少年將書塞在枕頭底下,很快便躺平身體,只是小臉黑紅暴露了他此時依舊平靜不下來的內心,“吼什麼嘛,睡覺睡覺,夢裡都有…”

篾匠鋪老人輕輕磕了磕已燃盡的老旱菸頭,用腳尖碾滅了最後一絲菸葉的餘燼。

其實他不在意少年看這種床闈之間的秘事,只是這小子翻來覆去就那麼幾頁,往往看一整夜是個什麼毛病?

老爺子想想十五歲的高大孫兒,又想起老對頭家的閨女…

是時候給這小子找個暖床丫頭了!

在白髮書生自然引動丁前溪體內如河流奔騰的氣機之時,篾匠鋪老爺子正往旱菸鬥裡面裝上新的菸葉,他搓火摺子的手一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這種令人心悸的感覺一閃而過,粗布麻衣下後背的顫慄也在證實剛剛那種感覺不是一種錯覺。

很快恢復如常。

“奇怪…”

終於重新點起旱菸的篾匠鋪老爺子,只當是人老膽小,重新抽上一口,在一片雲霧繚繞中,忘卻了剛剛那種讓他渾身不舒服的感覺…

天剛微亮,要打燒餅的丁前溪已經起床,要知道,三月底的天氣雖然已經逐漸變得暖和,但是此時經常會有不算罕見的“倒春寒”,這些年習慣早起登山,一方面要去山上取最新鮮的食材,另一方面也存有錘鍊體魄的意思。

掀開被子散開被窩裡那份暖氣,外面的那一股子寒氣激的人身體直起雞皮疙瘩。

就算是還想睡,也睡不著了。

孩童那會兒,睡著宮中薄皮大貂被子,自然是感覺不到絲毫的冷意,有巧嘴兒侍女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兒,這會兒也沒人催著他起床,少年反而不睡懶覺了。

歲月直催人老…

天天上山下山,砍竹子,編篾竹…

學沈懷山說話那就是倍沒意思。

沒意思嗎?丁前溪可不這樣覺得。

長大以後,很多事物還是那個樣子,比如過年的時候小鎮東邊依舊鑼鼓喧囂鞭炮齊鳴,煙花開的依舊浪漫,千里的風吹遍萬里的桃花開,年年如舊,舊如年年。

就如少年昨夜做了很長很久很逼真的一個夢,夢到最後有人在耳邊輕輕地對自己說,“忘卻…”

於是醒來以後昨晚的事情一開始還能想上幾分片段,儒生,人間…

可再仔細想想,並沒有那回事。

可最後明明有人以不知名的調調哼唱歌謠:

“夜迢迢,燈燭下,幾心閒。平生得處,不在內外及中間,點檢春風歡計,黃鳥鳴翠報平安咯。”

日子跟往常哪裡都一樣,又好像哪裡都不一樣了。

丁前溪開啟屋門,來到擺放著燒餅爐子的小院裡,摸了摸下巴上還未變成胡茬的絨毛,伸了伸腰走出院子。

要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隔壁打水回來的瘦弱少女雙手半拎半拽著一桶水好不容易走到門前,丁前溪順著少女走來的路上,那兒有一條淺淺的水灑落的痕跡。

瘦弱少女看著一桶水只剩下半桶的背影,多少有些蕭瑟。

“曹錦兒,又打水去啦?”丁前溪快步推開隔壁的院門,幫忙著將水桶拎到小缸那兒,妹子站在缸邊看著丁前溪認真的神色,淺淺的笑意隨著缸中的水蕩著漣漪。

“前溪哥哥…辛苦啦!”瘦弱少女原名曹錦,此刻有些氣喘,早晨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竟然有些許別樣的味道。

丁前溪暗暗看了一眼,意識到自己的某些想法,雖然已經聽了很多年的“前溪哥哥唉!”,可還是止不住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