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陶幽從佛堂出來,站在佈滿溼腳印的簷下仰望愈發陰沉的天空,接連不斷的雨點聚集在屋頂,又順著傾斜的屋簷垂直落下,在石階前形成一個天然雨簾,地上也隨之冒出一個個透明的氣泡,簷外的灰色石板地被打溼,顏色就深了一個度。

在雨水的映襯下,淨靈寺自帶上了一層朦朧紗霧的濾鏡,再加上佛堂內不斷傳來的木魚聲,空靈而悠遠。就連在大部分時候都讓人鬧心的雨水,在此刻怎麼看都像是在為這個美好的的氛圍畫龍點睛。

絡繹不絕的香客或是撐傘,或是穿著雨衣,像是被整個環境感染,腳步放晴許多,安靜且有條不絮地進佛堂、上香、拜佛、許願。

像是有感應似的,陶幽轉頭朝那棵樹下望去,一眼就從站著的人群裡看到仍舊保持著同樣姿勢,坐在地上的怪老頭,他正閉著眼盤腿打坐,一手慢慢撫著黑色佛珠,不管身邊的人發出再多的聲響,他都仿若聽不見,與世隔絕似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高深二字。

或許是因為那棵常青樹長得太好,到了冬天依舊枝繁葉茂,樹蔭下竟一點沒有被打溼,只是偶爾被風吹進幾粒雨滴。還有好些人站在那兒躲雨,卻沒有一個人太多關注一旁的怪老頭。

——那老頭居然還在那兒。

陶幽手上甩著兩個嶄新的平安福,沒有多想就往回走。

剛抬腳走了幾步,又被那怪老頭叫住,他指了指陶幽手上的兩個平安福,聲音高亢地說道,「姑娘!請這個免費的平安福,還不如找我解個籤來得實在、安心,都是免費的,我這個檔次就高很多嘞。」

陶幽站住,默默翻了個白眼,將平安福塞進揹包。剛才在佛堂裡,她看好多人拜完之後都去坐在角落、穿著僧服的師傅那兒要這個平安福,聽說是免費的,她就去拿了兩個,反正都是淨靈寺裡面的東西,免費和付費的能有多大的差別。

——跟你有什麼關係,多管閒事。

陶幽對這個怪老頭沒有一點好感,下意識把他和每天在橋頭蹲著,豎著一杆旗子,算命騙人、帶著墨鏡裝瞎子、靠摸幾下手上的紋路就編出一大堆好壞事情的騙子歸為一類。這怪老頭嘴上說著免費,指不定一會兒就要她買這個買那個,說著什麼消災解難的話。

這種小把戲,陶幽見識的多了去了,要是她再小几歲,或許還會輕易相信他的這番話,但可惜她之前已經被騙過了,就不可能再在同一個坑裡摔兩次。

陶幽沒回話,只當是沒聽見,繼續往前走,那怪老頭急了,將一長串佛珠往手上繞了幾圈,起身快速跑進簷下,在陶幽前面幾步將她攔下,那步伐靈活得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陶幽冷下臉,沒好氣地上下打量這個怪老頭,心裡更加篤定他是個騙子了。

怪老頭撣去衣服上淋到的雨珠,臉上黑黢黢的沾了不少灰,一雙黑白分明、清亮透徹的眼睛在陶幽臉上看了半晌,虛扶了一下本就沒有多少的鬍鬚,撇下嘴搖頭。

陶幽被他這過於探究的眼神盯得發毛,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你幹嘛?」

「嘶,小姑娘,我看你這面相,」怪老頭繼續撫著鬍鬚,「後面的一段時間可能不太順啊。」

——怪老頭,說什麼不吉利的話!順不順的還不是看我自己怎麼理解,只要我心態好,再不順的事情都能被我掰成順的。

「這樣,我這有······」怪老頭說著往自己口袋裡摸去。

陶幽連忙搖手道,「誒,我說了,不買東西的啊。」

怪老頭從口袋裡摸出另外一串瑪瑙紅色的珠子,中間有一顆橢圓形珠子特別大,裡面像是塞了什麼東西,其他珠子比他手上的那串要小很多。他遞到陶幽面前,「你拿著這個,絕對比那個什麼免費的平安福更加保平安。」他指了指陶幽的揹包。

陶幽警惕地看著怪老頭那皺皺巴巴的手上放著的珠子,將雙手背到身後。這珠子一看就不會便宜,她要是接了,這老頭就該開始跟她要錢了。

那怪老頭看到陶幽這個充滿防備的樣子,咧嘴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堆到一塊兒,這樣一看,倒和他那飽經滄桑的聲音比較匹配了。「放心,說了是免費的,絕對不要你的錢,拿著。」

——真免費?這怪老頭精神沒問題吧?這要是真的有他說的那麼好,應該很多人搶著要才對啊。而且,她怎麼知道這珠子到底能不能保她平安,要是後面生出什麼事端,她是不是可以把原因都歸結到這個珠子上。

「我不要,你收回去吧。」陶幽繼續搖頭拒絕。

「嘿,你這丫頭······」怪老頭被陶幽成功氣笑。

「小施主?」身後,智心小師傅的聲音出現,將陶幽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他撐著一把再樸素不過的米黃色油紙傘,另一隻手還多拿了一把,看到陶幽空空如也的雙手,又轉頭瞧了瞧外面的雨勢,意識到什麼,說道,「你沒有帶傘吧?」jj.br>

不等陶幽回答,他收了手上的傘,將另一把沒開啟過的遞給陶幽,「喏,你拿去用吧。」

「不用。」陶幽轉過身說道,「我等雨停再走就好。」

智心小師傅堅持道,「你拿著吧,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兒,我那兒多的是。」

——這······油紙傘可是非遺啊,沒想到他還有這手藝啊。

陶幽接過拿把傘,細細地從傘頭看到手柄,傘撐和手柄都是用竹子和木頭做成的,手柄處打磨得十分光滑,一點也不扎手,傘撐之間用絲線連線,開傘的時候也不會卡頓。能看出來製作者的耐心和手藝之巧,「謝謝,下次有機會過來我再還給你。這傘做得很好看,你很厲害啊。」她不常隨意將誇讚的話說出口。

陶幽小時候跟陶爸爸和陶媽媽出去旅遊的時候,在景點處買過一把類似的油紙傘,只不過沒有這個來得精細和結實,一時間她有些愛不釋手,卻還是記得有借有還這個道理的。

智心小師傅被誇得害羞,再一次摸上了腦袋,謙虛地說道,「我平時空餘的時候也沒什麼愛好,就做手工還行,正好周圍竹子也多,我以前還特地去學過這手藝呢,就是做的還是很粗糙,跟那些大師完全比不了。」

——這腦袋,真是光滑,看上去好像很好摸啊,不知道是什麼手感。

陶幽盯著智心小師傅不斷摩挲頭皮的手,被成功偏移了注意力,甚至有些手癢。

「還有就是,我畫畫怎麼學都不行,跟外面賣的那些上面印花的也還差得遠。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這把傘就送你了。」平時寺裡師兄弟們用的傘基本上都是他親手做的,但也沒怎麼聽他們當面誇過他做的傘好看,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耳聽見別人贊同他是手藝,當下就決定將傘送給陶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