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去小店裡買了張手機卡,插在被她媽淘汰掉的破手機裡,給她那個討債的爹發去了資訊。

黑色的垃圾袋包嚴嚴實實地裹住她精心準備了許久的裝備,凌晨三點半,冒著雨離開了月光墟。自去了大學以後,她的積蓄除了寄給小妖姬,還要擠出一部分來消除那個討債爹煩人的聲音。要錢——要錢——要錢,她總在午夜噩夢驚醒,在頸動脈渾濁的跳動與銀行卡賬戶上寒酸的數字裡感受到自己仍生存在現實。

武口市場。

她打車到了市場口,下車,徒步前行。

武口鎮位於山坡,地勢較高,四周林木茂盛,中間平坦。武口市場是武口鎮最有名的景點,是南方地區有名的貨源集中地,不管是擺地上的還是掛商場裡的,基本都來這兒拿貨。武口市場因之聞名以前,是個墓地群集的地方。

十幾年前,封閉自存,與外界隔離的武口鎮的人供奉著自己的神,他們信奉天,信奉土地,信奉山。生前拜天地,死後葬山林。幾年前通了山路,為了建設與開發,許多人家或主動或被動地將墳墓遷到公墓,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厝代替了墳。

趙樂要去的地方,需要繞過武口市場,步行大概二十分鐘。

她親媽的墓地在山坡上,是座野墳,那時候還沒有公墓,山坡上只要是光禿禿不長草的地方,下邊兒一定埋著先人。雨在她下車的時候停了,但滿山泥濘,她用破手機的微黃燈光照著前方的路,另一隻手扶著兩旁的樹枝,奮力地往上蹬。一步一腳印,穿越荊棘之後,尋到了她親媽的墳。

她親媽的墳埋在一棵李子樹邊上,坑是她挖的,人是她埋的,趙樂永遠都不會迷路。

趙樂小時沒錢買石碑,用一塊木板刻了她親媽的名字,為了標識,她刻意把木板上頭削出兩個羊角,冒充愛心桃。

——清河之墓。

趙樂跪在幕前的荊棘上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把她媽墳前的荊棘花野草山花給撥到後邊去。她不把它們拔掉,因為她親媽喜歡花,但她不喜歡鮮花,喜歡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悄悄開放的野花。

死人也會孤獨麼?

也許這是她親媽故意用來裝飾自己家門口的,就跟她那妖姬媽獨愛月季,就在門口載滿月季一樣。

木牌上的字糊了。

她從袋子裡取出一把刻刀,一筆一筆重新雕刻,末了,用紅色墨水描上顏色。

她站起身,跪在泥土上,任由泥水濺了自己一身,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零星雨滴打在葉子上,林子裡陰森森的,連老鼠的聲音都難得其聞。蚊蠅趁著雨後,在樹上大肆繁衍,漆黑的夜裡,無數雙眼睛盯著孤獨的人類。

但趙樂不害怕,她知道自己的親生媽媽就躺在自己腳下,而不遠處還有一座野墳,那是從小便幫著媽媽照看自己的葉子嬸嬸。回憶起兩人的音容笑貌,趙樂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

她站起身,開始從垃圾袋裡掏裝備。一個手電筒架在一旁,剩下的是三枚微型的紅外攝像頭。趙樂要將這些攝像頭逐個安裝在墓碑前方與兩側的樹上。

秋冬季節,樹上的葉子雖不如春夏繁茂,但也不至於光禿禿無一遮擋。她檢視好方位,將事先在固定位置處插上釘子的攝像頭叼在嘴裡,把錘頭和手機燈插在胸前衣服裡,戴上手套,扶著樹枝往上爬。

小時候,她常常跟著母親和嬸子上山來撿柴火,拾蘑菇和野果子。媽媽不懂這些野生的食物,嬸子就像個專家一樣,帶著她們母女倆一個一個地認。夏天的時候,李子熟了。她負責爬樹上去摘李子,媽媽在樹下拿框接。她們會把摘下來的李子分一些給嬸子,剩下地就拿去月光墟賣掉。

趙樂將所有的攝像頭安裝好。最後,她在荊棘裡藏了一把小刀。

“就等明天,媽媽。”她心中默唸著,收拾好自己的裝備下了山。

她在山下賓館開了個房間,叫了外賣火鍋進門。

“在你們店最辣的標準上再加辣!”

她洗了個澡,躺在床上養精蓄銳。趙樂拿起手機,調了個下午三點的鬧鐘。

她那個討債爹回了資訊。

“好,敢騙我就殺了你!”

——明晚六點半,我媽墳前見。

趙樂看了一眼,罵了一聲:“傻x。”

半個小時後,房間門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