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夜晚,長江沿岸的某條公路上。

羅納德把沒電了的導航儀甩到沒人的副駕駛上,罵罵咧咧的開啟車門,下了這輛花了不少錢租來,此刻正停在某處觀景臺的車輛,來到黑漆漆的江邊。

十二月的長江邊的冷風,讓就算穿著厚實的風衣的他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同時,也讓他稍微有些急躁的心情冷靜了下來。

還覺得腹中飢餓的他,幹嚼著下飛機時在機場買的麵包,同時心裡不禁有些失望,沒想到自己尋親之旅在第一天就受到挫敗。

在送走路明非後沒幾天,他的所有手續就辦理完畢了。退掉那個他平時嫌棄噪音太大,但離別時還有些不捨的出租屋,賣掉那些不知道多少手的傢俱,他就帶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當,還有上次去美索不達米亞,後來被消除記憶的那群冤大頭們付的價值不菲的僱傭尾款,他就一個人登上飛往華夏的飛機。

雖然從未在華夏生活過,但是經常接受任務滿世界亂跑的他,可沒有什麼近鄉怯情的心情。一下飛機,他就用自己讀寫沒問題,但交流就不怎麼利索的中文,在當地的汽車租賃中心,租了這輛可以長期使用的汽車。因為是外國人,還花了他不少錢。

商家從沒見過這麼好騙……不,是怎麼大手筆的客人,還特為在免費借給了他一個看上去不知多少手,還缺少備件的導航儀給他。然後在使用半天之後,那個老舊的就像他前不久沒人收扔掉的膝上型電腦一樣的導航儀,就因為沒有附帶充電線無法即使充電,關機罷工了。

老實說,那個導航儀對羅納德作用不是很大,因為他自己到底要去什麼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只是按著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直覺,尋找著覺得有些熟悉的地方。

而且,是個路痴的他,即使有了地圖,仍然無法正常的走到他預設的目的地。那個時不時就把他導向不知道哪天死路上的導航儀就算了,他就連那個街邊有多少家小吃店的地圖,看著看著都能走歪。

他在執行各種任務的時候,也是一直跟著僱主們在一起行動的。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是缺點的小毛病,這或許就是他那詭異的好運帶來的副作用吧?

快速將當做晚餐的麵包解決掉,羅納德走到觀景臺上,聽著江水流動的聲音,因為回想事情有些起伏的心情,再次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目的地就不知道吧,反正自己的人生就像他糟糕的方向感一樣,從來就沒有什麼目的地。即使是在他自認為熟悉至極紐約,他也是坐著灰狗隨波逐流,灰狗開到那裡,他覺得新奇,就在那裡下車,然後有花不少的功夫認路,回到他那個不知道算不算家的狹小出租屋裡。

這次的尋親,就當做是一場所走就走的旅行。反正他的護照可逗留時間還有車輛的租期都很長,近半年的時間,完全有足夠讓他折騰。

“……哥哥……哥哥……”

那個一直糾纏著羅納德的聲音又響起了,自上次那個詭異的漂亮男孩出現之後,這個聲音就沒有再出現過。

聲音消失的這段時間,本以為終於可以睡個好覺的羅納德,卻是完全睡不著。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在他被糾纏的時間裡,他似乎對著這個一直叫他哥哥的怪物男孩,產生了一點親近的心理。

他發誓,他絕對不是有什麼斯德哥爾摩綜合徵,那個怪物男孩也不想是加害者。但在怪物男孩每次來找他的時候,他嘴上說著讓怪物男孩離他遠一點,但是心裡卻是挺開心的。

或許,是因為他與常人的不同,讓他接受了這個看上去蠻嚇人的弟弟。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太過孤單了。

“怎麼,原來那個漂亮男孩沒殺死你啊?”不想被看出心裡在想什麼的羅納德語氣帶著遺憾,但心裡還是有些開心的說道,“我還以為終於擺脫你,繼續過上我之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那聲音沉默了下去,久久沒有回話,似乎在想自己死了的話,對哥哥會不會好一點。

不知怎麼的,這個久久沒有回應的怪物男孩,讓羅納德又覺得心情不好了。他那明明有著能讓人一眼見到後就嚇得逃命的恐怖外表,但性格就就像小學生一樣,罵不還口,打不還……好吧,他也打不到。

反正總結來說,怪物男孩有著和他外表極為不符的懦弱心理,這也是羅納德敢對他大喊大叫的原因。

雖然也是這個原因,讓羅納德對怪物男孩無法再產生恐懼的心理。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希望怪物男孩能夠硬氣一點。至少……不要在和他說話的時候,低聲下氣的。

良久,那個只有在他心裡才會響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怪物男孩說道:“……那如果我死了的話,哥哥你會吃掉我嗎?”

背上的寒毛豎起來,這話讓本就飽受冷風之苦,但還是要在怪物男孩面前頂著冷風凹造型,不想落了氣度的羅納德更冷了。

他無法想象自己像是野獸一樣的趴在怪物男孩的屍體上,滿臉鮮血的撕咬著他異化的不像人類的四肢。

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光是想象就無法接受的畫面甩出腦海說道:“吃……?什、什麼吃不吃的?現在可是文明社會,誰瘋了會去吃、吃人……好吧,你好像也不是人。”

對那場景感到莫名恐懼的羅納德,連說話都不怎麼利落。

一段時間後,那聲音又響起:“……那如果吃了我,哥哥你就能活下去呢?”

老唐一時語塞,不明白怪物男孩說什麼的他,腦袋空空的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不過他可沒有忘記自己遠走那個他唯一可以稱作“家”的出租屋的理由,為了躲避那個同樣與他不同,但顯然又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網友:路明非。或者說,躲避他身後的那個卡塞爾學院。

而且就算他跑離了卡塞爾學院所在的美國,來到這個最近國際地位迅速提升中的華夏,他也仍然覺得心裡很不安。畢竟,那個他不怎麼想見面的網友,此刻已經回到了華夏國內。

對於這個曾經和他一起奮鬥到華夏這邊的深夜,美國那邊的下午的為數不多的朋友,羅納德的心情是覺得相當複雜的。

如果沒發生美索不達米亞的那件事,他此刻或許還會留在那個布魯克林區老舊的出租屋內,等待社群的工作人員通知他去參加今天平安夜的社群聚會。然後在明年春天某個很不錯的日子裡,邀請路明非和他的朋友過來,一行人坐著灰狗,開始灰狗開到那裡,就去那裡玩的遊玩計劃。

而不是在這裡吹著冷風,吃著可能已經過期的乾的要死還很硬的麵包,還要一面提防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敵人。

也是因為路明非的身份,羅納德拒絕了他的幫助,也不敢去他所在的城市,一個人,嗯……和一個不知道算不算人,或者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怪物男孩,踏上了沒有目的地的尋親之旅。

沒有得到羅納德的回覆,那個聲音說道:“那就這麼說好了,如果我死了的話,哥哥你一定要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