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清淨,絲竹悅耳。

假山,假水,隨處可見的青翠絲竹,豔麗花朵,還有小橋上略施粉黛的長衣女吹拉彈唱。

如果沒有抬眼就能瞧見的雕花梁蓋,和一轉頭隱約從一處假山後看見的樓梯口, 肯定讓人以為是一處小園林。

實際上,此處為餘江租界區,最大酒樓之一的金翠樓。

舶來品水泥,讓樓層上的蘇式園林成為了現實。

樓中園林,便是金翠樓的招牌,平日裡人滿為患的五樓, 如今叫人包場了。

偌大的園林正當中,擺放了五張玫紅色的大圓桌, 卻只坐了三桌人。

三張坐人的桌子上,杯盤狼藉,餚核既盡,顯然開席時間已然不短。

主桌主席的玫瑰黃花梨大椅上坐的,乃是管春武副官谷震山。

寬口闊鼻,一頭斷寸黑髮,雖身穿常服,但是顧盼之間,依舊可見堅銳。

民國四年的護國戰爭,盤踞粵桂滇三省的護國軍揮師北上,為南江省南門戶的餘江縣,不說是首當其中, 也可以說是第二道防線, 未免皖省被突破,管春武主動請纓支援。

那一仗,當時管春武四個副官戰死三人,僅活一人, 就是這谷震山。

和手無兵權的常賢不同, 谷震山除了副官的身份, 同時還是第九混成旅,第二步兵團的團長,乃是管春武當之無愧的左膀右臂。

他包場請客,整個餘江誰敢不來?

他左手邊下來,依此是強顏歡笑的席玄月,眉目冷淡的常英,似笑非笑的吳青;右手邊下來則是笑意和藹的李介明,絡腮鬍壯漢查真,以及安保二隊的副隊長,一個叫文玉的斯文男人。

兵對兵,將對將,小兵如馮成貴曾闊何東等人,還有安保二隊其他人等,則坐在了另外兩桌。

酒宴,就要有酒宴的名頭,這場酒的名頭就是和頭酒。

吳青之前曾想請緝私二隊諸位同僚喝酒時一樣的名義,但他未能成宴, 糟事一件接一件,無暇他姑,好不容易清淨了, 吳青也升職了,但緝私二隊死了那麼多人,吳青如何好意思再擺酒?

這場酒,說是李介明擺下的,但是李介明沒有這個面子,請不來榷運局局長和緝私二隊鹽警,名義上便是谷震山做的主。

本來請的是緝私二隊在餘江縣的全體同僚,但經歷過一次常副官暴烈手段的緝私二隊一干人等,如何會信。

人倒是幾乎全來了,但是不是全在這坐著,施大海以及另一名從外縣調來的三級高手,領著八名鹽警,蹲在金翠樓外的一輛卡車上,卡車裡頭藏著兩挺機槍……

民國嘛,軍閥混戰嘛……吳青隨同席玄月常英來赴宴之前,聽得席玄月與常英定下這種主意,不是驚訝,而是好似本該如此?

所以原定的五桌酒,只坐了三桌人。

此時桌上炸亨大蝦孤零零一隻,油爆雙脆盤裡僅剩大蔥葉,別的菜餚如水晶鴿子,烏魚錢羹……也所剩不多,但席面上的聲音還不如小橋上的琵琶聲大。

不熱烈。

除了最一開始的相互介紹,算是席面上言語比較多的時候,到了現在席玄月和谷震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谷震山再扭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李介明聊著。

其餘四人,眼觀鼻,鼻觀口。

說到底,給了谷震山面子才“蒞臨”李介明的宴,但是緝私二隊和安保二隊之間,仇怨頗深。

十來天前,榷運局哨兵塔上,滿滿的黑衣安保,給席玄月留下的影響,極為深刻。

而且安保二隊,明白了說,就是用來鉗制緝私二隊的。

兩者本就該水火不容。

有隊長和局長在,自己出言多有不便,無聊的吳青偷摸量的打量著李介明。

說起來有意思,吳青初來乍到,就從張仔七口中得知了李介明的名號,但是見面,這完全就是第一次。

白髮,老年斑,兩頰凹陷,臉上永遠帶著笑,很符合吳青對這老逼登的印象。

老奸巨猾,心狠手黑,麻葉層層檾葉光式的操作,時常讓吳青警惕。

隨著最後一隻大蝦叫安保二隊副隊長文玉夾走,谷震山雙手抬高拍了拍,喚來領班,

“你們酒樓的人全部下去,沒有我的令,一個都不準再進來。”

“是。”

琵琶聲一停,樂師款款扭動腰肢隨在諸多侍者的身後,下了樓。

如此,在座眾人都是精神抖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