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怨我們有什麼意義?你們做事是在辦公差,我們做事也是在辦公差。甚至於,怨多了,還氣壞了自己的心竅……但有一事,我是不吐不快……你們想過沒有,你們的怨是從哪來的?”

詹仲達迎著鹽警們要殺人的目光,淡淡道,

“其一。我們都是在辦公差,你們怨煩,我們這些辦公室走出來的佐治員成天跟著你們跑,難道就不怨煩嘛?可我們有一百塊銀元的外勤津貼……你們沒有,你們只有一句‘保境安民’。

暴雨天,二十號人死了四個,重傷一個……如此危險,這麼辛苦,還被人限制,卻一角錢的津貼都沒得多……這怨不到我們頭上吧?這是你們的上峰不作為!”

常英默然著,未發津貼,這確是他的疏忽。他不出聲,其他鹽警縱然心裡感覺不對勁,也不好開口罵回去的,只能哥幾個嘟嚷嚷幾句。

詹仲達的語氣越發放肆了,

“其二。我在你們這跳了這麼久,你們個個拿槍,我又是個文弱書生, 萬一你們來個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他看了眼常英, 神色極為認真, “難道我不怕嘛?”

常英不答。

他扭頭再看劉建虎, 聲音高了一寸,“我不怕嘛?”

劉建虎也不答。

又看馮成貴, 聲音再高一寸,“我不怕嘛?”

馮成貴還不答。

最後不知為何,詹仲達看了眼吳青, “我真不怕嘛?”

他沒等吳青作出反應,輕笑一聲,“我是真不怕呀!不全是因為有常副官撐腰,更是因為,我沒家人的。”

詹仲達好像還很得意,

“父母俱亡, 不曾娶妻, 不曾生子,毫無負擔。你們就不一樣了, 除去幾個小年輕, 大部分人到到中年, 上有老下有小, 一家子人等著自己去養活。

先不說揍了我們佐治員, 常副官可能會施壓,扒了你們差服,一家人衣食無靠。

偏偏你們自己除了會打, 沒別的本事。到了社會上去,就算去賣命, 一個月都賺不到幾塊錢。

只有緝私二隊這裡, 也是賣命, 但一個月能有大幾十塊銀元, 所以隊長叫你們忍, 你們就要忍,隊長叫你們雨天辦差,你們就得雨天辦差。吃人飯, 辦人事嘛,要是不辦, 就沒這碗飯吃了。

你們本可以消極怠工,無聲對抗, 但你們隊長好像心裡裝著黎民百姓,就裝不下你們這幫兄弟了?這就是你們怨氣來源的第二個方面……”

詹仲達斬釘截鐵,“你們上峰之惡!”

顛倒黑白,玩弄是非,文人最擅長之事,道理不一定經得起細究推敲,但這當頭,只要進了人耳朵,歪理也是理,能挑撥幾分,就挑撥幾分。

勢就是這樣一點點撩撥起來的。

這是詹仲達的想法,也沒錯,此時已經有幾個鹽警看常英的眼神不對勁了。

但更多的鹽警是高聲的汙言穢語怒斥了過去,

“戳你娘啊,少在這信口雌黃,你們辦的癩事,還想往我們隊長頭上扣屎盆子?做夢!”

“別聽他們廢話了,早看他們不順眼了,揍他們!”

“就是,弄他孃的。”

夾在鹽警中,吳青也義憤填膺的怒罵了幾句。但暗自裡,沒有表面上的怒目,而是相當冷靜思索。覺得這詹仲達說這一番話,絕不是和之前一樣的單純嘴賤,恐怕還有後續。

事態在一名鹽警拔出手槍後升級。

咵一聲輕微的扣動小擊錘的聲音,在喧鬧的人群中,卻顯得那麼清晰。

脾氣暴躁的馮成貴, 抬槍指著詹仲達, 他還沒說話。

早有準備的佐治員們,卻也一個個從腰間掏出了手槍。

鹽警們一看,這還得了,立刻刷刷刷回以接連舉起的槍口。

雖然有幾名佐治員看著鹽警方從前排人腋下, 肩上, 腰側擠出來的,密集的,黑洞洞的槍口。

額頭上冷汗直冒,拿槍的手也是抖個不停,但沒一個放下了槍。

也不知道常副官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