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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爐心!”

伴隨著希爾蘭的一聲咆哮,原子鐘加快了運轉的速度,齒輪和槓桿彼此作用。

轟隆,轟隆,金屬構成的軀體像山一樣高,但這樣的物體根本不可能存在,它的骨架會被自己的重量和裝甲壓垮。巨大的滾輪拉扯著靈性材料製成的纜線,以正常機關絕對不可能做到的精密度搬運著部件,它們發出雨夜前的雷鳴般的震響,齊心協力啟動著沒有意志的神靈軀體。

“燃料不夠!殿下!主的身軀已經啟動過一臺,缺少了主的力量,剩餘的燃料不足以再點燃一次爐心!”

一個聖者狼狽地擦著額頭的冷汗,他的資歷和力量足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教堂,但依然在突如其來的滅國災難之前表現得像個剛進工坊的愣頭青。所有人都緊張地忙碌在自己位置上,並用憂懼的眼神看著那越發明亮卻始終到不了臨界點的爐心。主允許他們以探索者的身份,用解析和求知的目光注視神的軀殼,但並不允許他們擅自作出更改——更何況他們本身也沒有這個能力。

巨大的地下建築中四處都是機括運作聲,轟鳴的金屬碰撞聲蓋住了他的呼喊,他又不能離開自己的工位,只得儘可能大地喊道:“殿下!殿下!燃料儲備正在快速減少!”

希爾蘭是個面容嚴肅方正的中年男子,身體健壯,氣質幹練,彷彿是某位大學中機械製造專業的教授,蒸汽與機械之神的教會里大部分人都同時有著工匠和教授的氣質。

祂抬起手臂,拿起一個扁平的長方體,後面的鏡頭在正前方投射出一片畫面。

一聲輕響,畫面迅速勾勒出一個年輕英俊的人影。祂此刻的衣服和頭髮都已經溼透,巨大的鍊金矩陣被植入了土地,遵從“等量代換”的原理創造出巨大的牆壁。牆壁利用鍊金術的缺陷,不斷地吸收海水的生命力,不斷地生長延長。但依然地有磅礴大雨從上方像潑水一樣灑下。

仔細一看確實是在潑水,因為那不是雨,是沒能被高牆擋住的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畫面色彩完備,1:1真人大小,呈半透明狀。如果不是那些景物以及出現在其中的博諾瓦·古斯塔夫都散發著微微的藍光,恐怕真的會讓人覺得是此地正在發生的景象。

倘若有一個對非凡一無所知的通訊行業教授出現在這裡,他會為眼前的一幕大為震驚——被認為無法理解也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羅塞爾掌上通訊裝置”早就被蒸汽教會從技術上實現了,甚至更加完美!

以差分機第二代還是手稿、且目前最先進的通訊裝置還是電報機的發展程度來看,這樣一個宛如宮廷鏡子的小道具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博諾瓦,報告情況!”

畫面中的博諾瓦·古斯塔夫張了張嘴,但巨大的陰影朝祂砸了過來,那鍊金堤壩的某一段區域轟然垮塌,巨量的海水和跟房屋一個大小的金屬塊砸在水裡,創造出新的漩渦。

足足五秒後,天使才從這蘊含著暴君的威壓和憤怒的海水中浮出來,爬上一塊浮木。

博諾瓦向著西方遠眺,隨後低沉地說:

“間海的海水正在漫向中部高原,高於海平面十五米,尚未超越霍納奇斯山脈最低的那一座。”

高於海平面十五米……也就是說已經足夠把大半個因蒂斯的地面整個全都淹沒下去,能夠在特里爾只留下幾個大教堂的尖頂和羅塞爾大帝塑像的腦袋了!希爾蘭頓時感覺整個大工房都安靜了幾分:

“報告受災範圍!”

“霍納奇斯山脈以北全部被淹沒,生還者幾乎沒有。”

幾乎沒有——希爾蘭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斥責博諾瓦這個模糊的用詞,在工匠的字典裡不能出現“大概”,“或許”,“幾乎”之類不明確的詞語,一厘米甚至一毫米的誤差,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有可能是翻天覆地。祂的耳邊傳來資料和金屬工具墜地的聲音,幾個疑似出身北方的“機械之心”高階執事茫然地看著祂,也茫然地看著那投影出來的畫面,似乎是想從中找到一些家園的影子。

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天使站在浮木上漂流。

希爾蘭又開始覺得這樣模糊的說辭或許也有些好處了——幾乎沒有,總能給人一點微不足道的希望,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應該是“肯定沒有”。

博諾瓦捏了捏自己的衣服,把溼透的袖子捏出了幾滴水。祂的身體迅速開始升溫,不到五秒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部烘乾,頭髮似乎也比之前更加彭鬆了一些。

祂維持著自己站立的這片浮木的穩定,可以看到海面上和海水之下全都是一片狼藉。

腳下的海水裡是被沖垮的房屋的殘骸,相對穩固的地基還留在地面上(或者說水底),但是玻璃碎裂,傢俱紛紛不翼而飛。海面上漂浮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和死掉的海洋生物,海浪一波接著一波地湧來,海水渾濁不堪,博諾瓦看到幾百米外的海面上伸出一隻手,似乎是在求救,隨後才發現那只是一根猙獰的斷肢,胳膊連線著的人體全部消失不見,斷裂處還不斷有新鮮的血液流出。

這是蠻驚悚的一幕,但博諾瓦並沒有太多的反應。

“主的意願是?”

“主尚未給予神諭,你的選擇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