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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D女士結束了晚餐,告別了合作物件,在女僕的簇擁下離開了府邸,駕著馬車去往自己預定好的今晚下榻的旅館。

當初,她是以北大陸因蒂斯的大貴族的身份和當地的一些機構建立合作關係,如今這座城市開始倒向拜朗帝國,自然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住進府邸裡。雖然她也是極光會的成員,但在眾多知曉她貴族身份的眼睛的注視下,不稍微避險還是會給合作物件帶來麻煩。

她已經透過關係在旅館裡定下了最好的套房——差不多就是北大陸的中等偏上水平,畢竟價格擺在那裡,僅僅1鎊一個晚上。

而普通的房間裡,往往只有發黴的被褥,填充著茅草的枕頭和床墊,和陳舊破損的傢俱。

安頓好馬車和馬匹,在旅館的大廳中等待的了一段時間後,D女士的靈感略微觸動,見到昏暗的街道的盡頭緩緩走來兩個身影。

“……X先生。”

D女士站起身,有些遲疑地喊出對方的稱號:“抱歉,你的狀態看上去有些不好。”

不僅僅是不好,而是看上去非常糟糕!

現在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面目憔悴,神情呆滯,衣服的角落還有著詭異的汙漬的男子,簡直和自己記憶中的X先生的模樣千差萬別。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一個明顯是北大陸人的秘偶恩佐,導致這位“秘偶大師”現在彷彿真的成為了一個北大陸人的南大陸隨從!

“……”

X先生沒有回答。

D女士欲言又止,保持著沉默,直到對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秘偶面無表情地站定,同行者抬起頭來,她看到了一雙茫然而痛苦的眼睛。

想到這位同伴似乎是第一次來到南大陸,D女士有些明白了,心中對X先生的形象更明晰幾分——他有著出人意料地高的道德水平和共情能力,或許在北大陸的生活比較優渥,應該是中產階級,較少接觸這方面的事情——但她依然沒有說話。引著克萊恩來到前臺,把另一個房間的鑰匙交給他。

“您是需要靜一靜,睡一個好覺。”

她相當善解人意地問:“還是需要一個告解室,做一些調節情緒的祈禱?”

哎呀,話說回來——他們兩個以狂信出名的極光會的神使,在見到彼此那麼久之後,居然一次“讚美主”的祈禱都沒有過。莫非X先生其實另有信仰,亦或是和自己一樣的無信者?

聽到這句話,克萊恩的眼珠轉動了一下。

我或許需要的是一個心理醫生……他想,接著想到了之前從迷霧小鎮回來之後,發生在源堡上的那次簡單的心理治療。

“正義”小姐的心理治療技術還十分稚嫩,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

但是……如果“正義”小姐聽到,看到這些,她會不會變得比我更需要心理醫生?就算她真的能夠治療我,我又怎麼做得到把我見到的這一切說出口……克萊恩忍不住“嗤”了一聲。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自己在來南大陸之前舉辦的那次慈善捐助晚會,在晚會上,他以黛西為原型講述了一個貧苦的女孩夜以繼日地努力工作,希望能夠讀書的故事。

藉此,他僅僅一個晚上就籌集到了十萬金鎊,順利地建起了一個慈善基金會,並且還讓“正義”奧黛麗小姐成為了其中的一位理事。

但在來到南大陸的四十八小時內,克萊恩那屬於富豪的,屬於慈善工作者的一點點驕傲就被徹底粉碎。

這裡的人更需要幫助,但就算是道恩·唐泰斯再一次出馬,又能為他們籌集到多少錢?

那些曾經慷慨解囊的貴族們,就算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好,但他們真的會願意給這片野蠻,落後,血腥,殘忍又可憐的土地捐款嗎?

“……我曾經活躍於貧民聚集的區域,活躍於混亂的南大陸,因此見識到了不少事情。”

“有一位小姑娘,從6歲開始,就在幫助母親糊制火柴盒。如果不這麼做,他們一家交完房租後,連購買黑麵包的錢都沒有。他們吃的那種黑麵包,有很多麥麩,偶爾還能咬到砂礫和石子,堅硬地可以拿來當成棍棒,襲擊別人……”

“當這小女孩逐漸長大,雖然每天都很勞累,雖然家裡並沒有額外的錢財,但她依舊嚮往著教會舉辦的夜間學校,希望能學習文字,掌握知識,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不繼續現在的生活,才能不餓肚子,才能穿上真正能抵禦寒冷的衣物,才能不去條件惡劣的工廠,在二十多歲就死去……”

黛西在大霧霾中家破人亡,得到的那一點補助也不過是足夠這個和梅麗莎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勉強在貝克蘭德的東區附近生活下去罷了。這個被克萊恩幾次瀾色過後的故事沒有了她的原型那令人窒息的絕望,但依然讓當時在場的貴族們潸然淚下,這大概就是他們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了。

——覺得吃黑麵包,沒錢上學就是最慘的窮人的樣子。

而馬赫特議員也在一次襲擊中大受打擊,儘管他並沒有受傷。——因為襲擊者的工廠是被他們推廣的“無煙煤”侵佔市場,家破人亡,再無牽掛後絕望地朝他舉起了槍口。

這些大概就是他們能理解的“底層”和“悲傷”的世界的極限了。

痛苦是不分等級的,但卻會在人的身上體現出高低。他們能想象到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已經是那些完全失聲、完全被忽視的群體夢中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