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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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元年,隆冬。
京畿高官安城。
一陣北風吹來,潔白細碎的雪花開始飄飄灑灑,落在寬闊平坦的大街上、落在巍峨壯麗的城牆上、落在櫛次鱗比的樓閣上、也落在人們的肩膀上。
在西苑給上個月龍御歸天的天啟帝定下廟號和諡號後,年近四旬,看起來卻依舊很年輕的賈瑜整理好身上的土黃色呢子軍裝,在十幾名親衛的護持下,撐著油紙傘走進了漫天的風雪中。
關於天啟帝的真正死因,報紙上面並未曾說明,只用“勤於政事,憂思成疾”一筆帶過了,為的是青史上留下一個“明君”的美名,實則是因為沉溺於一晌的貪歡,長年累月服用虎狼之藥而造成的暴斃,幸好陳賢不曾辱沒了他名字中的“賢”字,在位期間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任人唯賢、整頓官場、完善律法、發展經濟,重用以賈瑜為首的改革派,採納、推廣、督促了一項又一項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惠民政策,讓大梁的國力一直處於穩步上升的狀態,對外打贏了一場足矣永載史冊的國戰。
縱使私德有虧,比如說他將秦美人(系景文帝生前最寵愛的嬪妃)的親妹妹召進了宮中,堂而皇之的和他老子做起了連襟,但在人無完人的前提下,他無愧於全天下的百姓,故而永樂帝在賈瑜的建議下為其上廟號“仁”,“如天好生曰仁,慈民愛物曰仁”,諡“敬天體道純誠至德弘文欽武章聖達孝昭皇帝”,史稱“梁仁宗”,葬於獻陵。
在駕崩之前,他任命賈瑜為首席顧命大臣,經過十餘年的朝夕相處,他發自肺腑堅信彼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賈瑜並不是鷹視狼顧之輩,賜下了一根號稱可以“上打昏君,下斬奸臣”的龍頭權杖,祈求他保住他們陳氏先帝們歷盡千辛萬苦方才打下來的萬里江山。
他又給合法繼承大統的陳熾起了帝號兼年號,曰“永樂”,囑咐賈瑜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將推行到一半的新法繼續推行下去,絕不可半途而廢,並下達了後事一切從簡,不禁聲樂的聖旨,方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公爺,天太冷了,您還是坐轎子回去吧,出門前夫人千叮嚀萬囑咐,您的風寒還沒有好,可不能再凍著了。”
湯盛(湯千戶的大兒子)苦口婆心的勸道,他同樣是一身筆挺的土黃色呢子軍裝,頭上戴著大蓋帽,腳上穿著鋥亮的及膝黑色軍靴,一對肩章上的兩槓一星意味著他是一名少校,而賈瑜的一對肩章上則各繡著一個金色枝葉以及五顆金星,說明他是一名五星上將,同時也是十一名上將中唯一的五星上將。
對軍隊的改革從天啟八年就如火如荼的開始了,首當其衝的便是被後世沿用長達千年之久的“軍銜制”,舉個例子,正牌軍授“中尉”銜,稱“排長”、提轄使授“上尉”銜,稱“連長”,如此種種,不做贅述,做為大梁兩百多萬將士心目中永遠的絕世戰神,為了彰顯他為江山社稷所創立的豐功偉績,天啟帝授予了他“五星上將”銜,僅此一位。
在那場規模盛大,全國矚目的授銜儀式上,先後誕生了兩百多位將官,其中五星上將一人、上將十八人、中將七十五人、少將一百六十九人,往下則是數量頗大的校官,不過他們就沒有資格站在威嚴莊重的大禮堂中,由天啟帝一一為他們戴上象徵榮譽與地位的肩章,再往下的尉官和士官就更沒有資格了。
“小盛,你父親身體怎麼樣了?是不是陸軍養老院裡的伙食太好,這老傢伙樂不思蜀了,他都好久沒來看我了,我事多,天天忙到不可開交,半刻都不得閒,可沒有時間登門去看他。”
湯盛愁眉苦臉道:“公爺,他老人家就是知道您太忙了,才不敢來打擾您的,公爺,求您勸勸他吧,天底下哪有兒子還活著,老子卻住養老院的道理,這不是白白浪費軍區的資源嗎?”
賈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中融化,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裡真正的想法,什麼浪費軍區資源,你是怕外人說你不孝順吧?你父親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年紀大了,就喜歡和老戰友們待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看看報、種種花、養養鳥,你們這些做兒女的要多遷就他一點,我可事先說好了啊,伱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樣跑到軍區養老院門口跪著,讓你父親難做,我就把你一擼到底,也別做近衛軍的中校了,到京畿省的公安廳...不,到長安縣的公安局去做個基層民警。”
湯盛摘掉大簷帽,撓了撓頭上的短寸,憨笑道:“公爺,您放心,屬下不敢了,夫人說的對,開心是長命百歲的一味良藥,只要他老人家高興,隨他幹什麼去,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家吧?”
先賢有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頭髮太長帶來的弊端有很多,炎炎夏日會感到悶熱難耐是其中一個,為了搭配新式軍服軍帽,賈瑜冒天下之大不韙剃了短髮,此舉絕對是驚世駭俗的,很多人都說他瘋了,這件事持續發酵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天啟帝拍了板,預設了這一做法,並頒佈聖旨,讓梁軍全體將士都將頭髮剪短,方便訓練、行軍、駐紮和作戰。
賈瑜帶了頭,絕大多數將士都毫不猶豫的選擇跟隨,小部分不願意剪的人怕上司會給他們小鞋穿,也只好剪了,剪之前和剪之後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確實是舒服了很多,平時打理也很方便,洗臉時順帶就把頭髮洗了,而且還不會生蝨子,更重要的是頭部受傷時,軍醫們能及時的找到幷包扎傷口,可謂是好處多多,因此自此以後,將士們就養成了每一個理一次髮的好習慣。
“不用轎子,我想一路走回去,整日不是坐著就是躺著,再不好好活動活動,關節都要腐朽了,對了,你陪我去甜水井街吃一碗水盆羊肉,外搭幾個肉沫燒餅,我早就想這一口了,這叫什麼事,吃個路邊攤還得揹著婆娘,要是被她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頓數落。”
“公爺,夫人那是關心您,怕您吃壞了腸胃,路邊攤哪有家裡大廚們做的乾淨,老陳,你現在回去和夫人說一聲,就說公爺要去省公安廳視察工作,晚點就回,老劉,你帶人去把甜水井街清理乾淨,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喏!”
得到指示,兩名一槓三星的親衛忙不迭的去辦了,剩下的二十幾名一槓二星的親衛則簇擁著賈瑜和湯盛往外走,個個身形挺拔,一臉嚴肅,他們都是賈瑜原先那些親衛們的兒子,從他們父親的手中接過了貼身保護他的接力棒。
......
東城,寧榮街。
寧國府,寧安堂。
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時年三十七歲的林黛玉正端坐在太師椅上與時年四十九歲的王熙鳳閒聊,陪同的是時年四十歲的薛寶釵、時年三十六歲的史湘雲、時年三十五歲的薛寶琴、時年三十八歲的邢岫煙等人。
“鳳丫頭,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雲裡霧裡說了這麼多句,我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說吧,今天來找我到底是什麼事?你可別藏著掖著,都是一家人,大大方方的說出來,能辦到的我和你叔叔絕不會袖手旁觀,辦不到的我們坐下來一起想想辦法,就像你叔叔說的那‘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林黛玉端起白瓷蓋碗,啜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滿眼調侃的看向明顯欲言又止的王熙鳳,小樣,在我面前還故作這副姿態,我八歲那年進西府時就認識你了,三十年下來,我還不瞭解你?
薛寶釵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二嫂子,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對自家人還遮遮掩掩的人了,快說吧。”
王熙鳳猶豫了一會兒,迎著眾人好奇的目光,嘴唇輕啟,小聲道:“林丫頭,那我就說了啊,我說了你可不許兇我,是茁兒進皇家軍事學院的事...”
她話還沒有說完,林黛玉突然一拍桌子,低聲道:“不行!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他跟你和二表兄說了多少次了,事關國家的未來,絕不允許出現走後門的惡性迴圈,芽兒(晴雯兒子)、蘆兒(薛寶琴兒子)、荏兒(李紋兒子)、苒兒(妙玉兒子)都能透過他們自己的不懈努力考進去,茁兒怎麼就不行?你看看你們把他寵溺成什麼樣子了,我聽說昨天他與幾個紈絝子弟還在朱雀大街上縱馬,差點撞到了人,還把上前規勸的交警給打了,他這麼的不爭氣,你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怎麼去扶持他?”
王熙鳳將頭一低,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貪上這麼個不省心的兒子,她又能怎麼辦,薛寶琴伸出手指頭輕輕戳了戳林黛玉,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林黛玉嘆了一口氣,又道:“二嫂子,對不起,我話說的重了一些,可你也要明白,不是我們不幫你,而是我們實在是無從下手,且不說動用關係把茁兒送進皇家軍事學院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打鐵還需自身硬,要是他在學院裡照舊不學無術,將來畢業後到戰場上實習時該怎麼辦?將來帶兵時又該如何讓手底下的兵士們心服口服?我知道你心疼茁兒,不忍心讓他吃苦受罪,我們也心疼他,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在我和他叔叔眼裡,他跟親生的沒什麼兩樣,可他現在不小了,在沒有犯下大錯前還有懸崖勒馬的機會,你要是真心為他好,就聽他叔叔的,把他送到前線磨練磨練,一年半載就能改好,屆時再回來進軍事學院研修也不遲,你看呢?”
耐心等了半盞茶的時間,見王熙鳳還是沉默不語,林黛玉似乎是被勾起了傷心事,眼眶一紅,低聲喝道:“二嫂子,你別以為有他叔叔在,他將來即便是犯了殺頭的罪過也能安然無恙,你別忘了茂兒是怎麼死的了!非要這樣一直縱容下去,直到把他縱容到斷頭臺上才肯罷休嗎!你看看他現在乾的事,無法無天,就差當街殺人放火了!”
賈茂是藥官生的兒子,十五歲時在外強暴了一個民家少女,受害者在掙扎過程中被他用繩子勒死後棄屍枯井,他害怕東窗事發,便領著一幫衙內到京兆府的警察局逼迫他們銷燬卷宗,當時的警察局局長知道他是賈瑜的兒子,哪裡敢說半個“不”字,便乖乖的照做了。
他還是不放心,甚至讓人將受害者的五個家人滅了口,還一把火把他們家夷為平地,試圖毀滅證據,可謂是喪心病狂,但天網恢恢,總是疏而不漏。
事情敗露後,賈瑜氣到吐血,不顧林黛玉、藥官、紫鵑、雪雁等人的苦苦哀求,直接讓親衛將賈茂移送至京畿省最高人民檢察院,勒令他們依法查辦,哪個要是再敢包庇,一律撤職,除此之外,他還嚴懲了京兆府警察局的局長以及那些全程參與的衙內們,他這種主動清理門戶的行為轟動了一時,世人對他褒貶不一,有人認為這是大義滅親,合該發揚光大,以正視聽,還有人認為要親親相隱,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毫無疑問,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依《大梁律》,賈茂被執行了死刑,第二個月拉到菜市口,當著十幾萬百姓的面砍了,行刑的那天,賈瑜在臥房裡哭了許久,他不怪讓自己顏面掃地的賈茂,他只恨自己太忙,沒有約束好自己的兒子,儘管嫡庶有別,但在他一個現代人看來,賈茂和賈萌一樣,都是自己一天一天看著長大的親生骨肉,因為自己不曾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而在大好年紀斷送了性命,卻叫他如何不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