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對賈瑜很有好感,不僅僅因為他剛才救了自己一命,還因為他平易近人,沒有半點的盛氣凌人,加上那張男女通殺的臉龐,不喜歡還怪了。

賈瑜望著窗外那條被白色雨霧籠罩的街道,吟了一首七律,詩曰「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條條大路通京城,明明可以避開這個地方,但他還是情不自禁的來到了這裡,明明有緣無分,但他還是想和她擦肩而過,明明有能力給她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但他還是選擇相忘於江湖。

賈瑜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張英猶豫再三,方才開口勸道:「公子,聽我一回,去見見阿月吧,哪怕是說幾句話就走,不管怎麼樣,總好過事後再後悔。」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張英聽不懂這種文鄒鄒的話,見他又陷入沉思,也不再去勸,屁顛顛的跑到樓下,把一鍋山藥燉鹿肉端了上來,濃烈的肉香將賈瑜從想象中喚醒,他用銅壺裡的開水給碗快殺了菌,還是先祭了隱隱作響的五臟廟再說其它事吧。

正待大快朵頤之際,餘光偶然捕獲到有個人出現在街角,賈瑜心頭勐地一跳,一道倩影浮現在腦海之中,是她!

經過短暫卻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把快子一丟,拔腿就往樓下跑,不明所以的張英起身跟上,他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吃你的,我去去就回,你不用來!」

他懷揣著一顆砰砰亂跳的心,頂著朦朦朧朧的細雨,輕手輕腳的走到那女孩前面,雖然還沒看清她的臉,但他敢打賭,眼前人就是那個當初站在山頭上唱山歌送自己的苗族姑娘阿月。

她在沾滿雨水的石板上鋪了一塊墨綠色的粗布,從竹簍裡取出各種各樣的蘑孤、野果、鳥蛋,整整齊齊的擺放好,安安靜靜,認認真真,渾然不覺前方一丈處正有一個人正在注視著自己。

「小姑娘,你這山貨怎麼賣?」

賈瑜捏著嗓子,她沒能聽出來他的聲音,答道:「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您要是誠心買,一吊錢全拿走。」

「這看起來也不太新鮮啊,兩百五十文吧,你再給我送家裡去」賈瑜蹲下身,拿起一顆最大的鳥蛋上下拋著。

「您小心點,這鳥蛋是我從山裡好不容易採來的,別摔...」她抬眼看向這個攔腰砍價的買家,旋即一愣,一雙水汪汪的剪水秋童中寫滿了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物。

「您。

。您是大本事阿哥?」她弱弱的問了一句,目光中全是怯色。

賈瑜微笑道:「是我,阿月,一別一年,你和你的家人還好嗎?」

兩滴晶瑩剔透的淚水從阿月的眼角滑落,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還能見到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賈瑜先看看她傷痕累累的小手,再看看她滿是泥汙的鞋子,這才想起她住的村寨據此足有五十里,很難想象她揹著這一筐不比她輕上多少的山貨,在這樣一個陰雨天,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來的。

「阿月,我送你的馬呢?」

「它落崖摔死了,有一天阿爸和阿哥帶它去山上拉木頭,它被黑熊的叫聲嚇到了,到處跑,阿爸想去拉它,卻被它撞到了山底,阿哥去救阿爸時也跌了下去,阿爸走了,阿哥摔斷了兩條腿。」

聽完她的哭訴,賈瑜自責不已,真是好心辦成了天大的壞事,原本送她一匹軍中用的駿馬,是想讓駿馬替他們家幹些運送拖拉之類的重活,在緊要關頭時還能牽到集市上賣了換些救急的錢,可不曾想到頭來卻害的他們家家破人亡。

賈瑜一遍遍重複著蒼白無力的「對不起」,阿月嗚咽道:「這不怪你,寨子裡的老人都說是阿爸的陽壽盡了,就算沒有這回事,他也躲不掉下一次。」

「阿月,別賣了,你餓了吧?跟我吃飯去,我們邊吃邊說」,賈瑜把粗布上的山貨收進竹筐裡,提著它,把阿月帶到了

不遠處用以落腳的酒家。

看見從天而降的故人,張英大喜過望,趁阿月吃東西時,他把賈瑜拉到一邊,賈瑜打斷他,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休得多言,此事我自有主張。」

不帶阿月走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是土生土長的苗族姑娘,拋開故土難離不談,要是她從此以後必須得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說漢語、用漢禮、穿漢衣、吃漢食,和過去的一切徹底分道揚鑣,那麼她絕對會很難適應,更會感到自卑和抑鬱,賈瑜想看到的是一個快樂自由的阿月,而不是一個被圈養的阿月,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慾而去毀了她的一生。

用完飯後,在掌櫃的推薦下,三人來到一家藥堂,從剛才的談話中得知,阿月的爺爺是一名苗醫,她家裡沒有男孩,因而她爺爺只得把畢生積累的醫術傳授給她和她的姐姐,姐妹二人雖說不是青出於藍,卻也是小有成就,能夠靈活的運用上百種草藥去治療各種疾病。

所以賈瑜決定把這家藥堂買下來送給她,權且當作是對她父親和她姐夫的賠償了,她們家失去了兩個壯勞力,日子必將會越來越難,有這家藥堂在,她就再也不用冒著危險去山裡採集山貨,再走幾十裡山路到城裡賣錢貼補家用了,一家人將來還能有個依靠和盼頭。

「請問客官是看病還是買藥?」

藥堂掌櫃湊上前詢問,賈瑜搖頭道:「一不看病,二不買藥,我是要把這家店全款買下來送人,你開個價吧。」

張英從懷裡掏出刻有「錦衣衛指揮使」的金牌,在藥堂掌櫃眼前晃了晃,沉聲道:「老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本官奉勸你不要不識好歹,這家店能被我家伯爺看上,是你祖宗十八代的榮幸和福氣,你要是敢說一個不字,本官便讓你在大梁再無一寸的立足之地!」

錦衣衛兇名遠播,藥堂掌櫃也是有所耳聞,面對強權,他哪裡敢反抗,略一思索,鼓起勇氣比了一個「耶」的手勢。

「兩萬兩?嚯,你這老傢伙可真夠貪心的啊,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張英把手按在繡春刀的刀柄上,一臉和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