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爆發了:“老祖宗,我不甘心啊,明明兩次侍奉君前,眼看就要得償所願,卻被賈赦給毀於一旦,還有賈瑜,您說說,我做了貴妃或者皇貴妃,對他難道是件壞事嗎?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我在後宮隻手遮天,這樣我們賈家才能恢復祖上的榮光,成為大梁貨真價實,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他明明有能力,卻從來都不願意幫我!母親不過是罵了幾句,他又沒有掉下一塊肉,何必苦苦相逼,讓母親落得如今的下場,好,就算這件事全是賈赦和母親的錯,您再看看,他把寶玉逼成了什麼樣子,把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一次又一次的作踐!就算寶玉在外面說了他幾句不是,也應該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吧?還有,他

全力扶持賈琮和賈環這兩個庶出的,他們以後若是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寶玉又該如何自處?還不被他們合起夥來,變著花樣的欺負,我真的不理解,他願意給賈璉、賈芸、賈菌、賈蘭機會,願意給外人機會,為什麼不願意給寶玉一個機會?非要把寶玉逼死他才高興嗎?”

從這段話中不難看出,元春的心裡全是怨氣,她連基本的禮儀都不遵守了,賈赦和賈璉對不起她,毀了她的人生,直呼其名沒有太大的問題,賈瑜現在也不叫賈寶玉為“寶玉”了,而是直接叫全名,可她的親侄子賈蘭沒有得罪她吧,怎麼著也應該叫一聲“蘭哥兒”或者“蘭小子。”

她咬著牙,切著齒,唾沫橫飛,哪還有半點知書達禮,溫婉有儀的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其實可以理解,畢竟王夫人死在賈瑜手上是沒有爭議的事實,而且死的極其悽慘,毫無尊嚴,連屍體都被骯髒無恥的囚犯們用言語和動作百般侮辱,但凡是個正常人,心裡都不可能沒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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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次救過西府,我念他的情,不過他對寶玉未免也太苛刻了些,環哥兒本來就不老實,時不時的以下犯上,以後要是跟著他混出一番名堂來,寶玉這個嫡出的還有臉嗎?別人肯定會笑話他,我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讓他也給寶玉安排條出路,再怎麼也是自家的兄弟,他卻說寶玉能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不出去惹是生非,給列祖列宗們丟人現眼就是最好的出路,他這是不讓寶玉上進,斷了他的前程啊,還說我死後西府就分家,天底下沒有叔叔一家寄居在侄子家裡的道理,我現在是壓制不住他了,早知道當年就不讓他到家裡住了,也省的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元春跪在賈母面前,哭道:“老太太,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了,我要是被那人嫁到天南海北去,便會像姑姑那樣,到死都回不了家,見不到您一面,等您百年之後,還有誰能照顧的了寶玉?父親和那人是一心的,事事都從著他,那人上午讓他辭官,他中午就把摺子遞了上去,他老人家靠不住,更重要的是,舅舅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我以後要是待在家裡,出了事我們姐弟倆互相還能有個照應,我就寶玉一個弟弟,人們都說長姐如母,我不疼他哪個疼他。”

想當初王夫人曾數次寫信給元春,說賈瑜起了勢,一直在慫恿賈政責打賈寶玉,那時候她就在想,等自己成為貴妃或者皇貴妃,舅舅再受到天子重用後,自己就可以和他分庭抗禮了,他也不敢在家裡繼續作威作福,無法無天,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在短短几個月內,日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成了她最害怕,也是最不能接受的結果。

七八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最親近的人也被人虐殺致死,可謂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從雲端墜入地獄,這種巨大的落差感和絕望感讓她備受打擊,心性難免隨之產生了偏移,若是說她沒有恨,哪個信?

賈母問道:“你恨不恨他?”

“恨!怎麼不恨!他意氣風發,前途無量,想要什麼有什麼,身上一大堆實權官銜,憑皇帝和皇后對他的寵愛,等他這次從安南凱旋迴來,爵位一定會往上提,最起碼是個侯,國公都有可能,可我們姐弟倆卻活的如同豬狗,在他的***下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老太太,他憑什麼一直得理不饒人,一直壓著我們啊。”

賈母嘆道:“這不就是了,他那麼聰明狡猾,肯定知道你恨他,以他的品性,絕不會允許家裡有一個恨他的人存在,必會想方設法的把你嫁出去,以免你懷恨在心,做下傷害林丫頭她們的事情來,這才是他急著把你嫁出去的真正用意吶!”

元春默不作聲,賈母繼續道:“他是族長,

有權插手、安排和決定族中子弟的嫁娶,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你老子又對他言聽計從的,他要是執意把你嫁出去,哪個攔得住?再清的官都難斷這種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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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孫女就算是一頭撞死在他們東府門口的石獅子上,也不離了這個門,孫女得留下來保護寶玉,您給出個主意,只要不嫁出去,孫女做什麼都行。”

賈母混濁的老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緩緩道:“那你只能和他服軟,把仇恨丟掉也好,掩藏起來也罷,反正不能放在明面上讓他看出來,我和你老子,兩個嫂子從中說和幾句,對了,你再去林丫頭面前訴訴苦,說說好話,讓她替你求求情,他最聽林丫頭的話,疼的跟眼珠子似的,還有寶丫頭、雲丫頭、二丫頭和三丫頭她們,這樣一來,他便不會攆你了。”

這老太婆把賈瑜的軟肋掐的死死的,賈瑜同樣也把她的軟肋掐的死死的。

元春恨聲道:“老祖宗,是他親口下令,讓人在詔獄裡吊死了母親啊,母親現在屍骨未寒,我這個親生女兒的怎麼能向殺母仇人委曲求全?孫女做不到。”

“二太太是死的慘了些,可你別忘了,這個口是你老子先開的,北靜王爺也讓瑜哥兒殺了她,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還有很多人都說她該死,你一個人說是他的錯有什麼用?你若是不想被遠遠的嫁出去,想留下來護著寶玉,就必須和他服軟,更不能把仇恨轉移到林丫頭她們身上,你要牢牢的記住,他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絕不是什麼善類,殺起人來連眼都不眨,親情和倫理根本束縛不了他,你要敢是傷害他的女人,他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你,到時候怕是連寶玉都跑不掉!”

元春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賈母流淚道:“皇帝老爺和皇后娘娘都站在他那邊,把他當成兒子一樣疼,這天底下沒有人能扳倒他,這個家還要靠他撐起來,包括你們姐弟倆,也得在他的庇護下過活,萬不能和他反目成仇,不然他想送我們走,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啊,你母親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是鬥不過他的。”

祖孫二人哭的悽慘,一直一言不發,裝傻充愣的賈寶玉突然冷笑道:“姐姐,想報仇還不容易,藉著給他賠禮道歉的名義,把他騙過來,在酒菜裡下劇毒,把他給毒死,看他以後還能給哪個罪受!”

一語驚醒傷心人,賈母唬的魂飛魄散,連忙捂住賈寶玉的嘴,元春從地板上爬起來,跑到外廳推開門一看,見院子裡空無一人,方才放下心來,若是被那人知道了,絕對要起殺心,來個先下手為強。

“寶玉,這種話千萬不能再說,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他計較,隨他鬧去。”

賈寶玉嘿嘿一笑,故作高深的說道:“功高震主,封無可封,老祖宗,姐姐,你們等著看吧,像他這種國賊祿蠹,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八個字早晚會應驗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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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翠華山下,桂園,湖中長亭。

冷月當空,冰涼的湖水在寒風中微微盪漾,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不遠處的花萼樓依舊是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嬉笑聲和曲調聲從中傳來,雖然是初冬的夜晚,但因為有絕世佳人在側,溫香軟玉在懷,依舊如春江花月夜般溫暖寧靜。

賈瑜忽然停下哄人的甜言蜜語,扭過臉,用手帕捂住口鼻,連續打了兩個重重的噴嚏,揉了揉鼻子,都囔道:“他媽的,哪個狗東西又在背後編排老子的不是。”

林黛玉依偎在他懷裡,兩隻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腰,好像生怕他突然飛走了,輕聲道:“夜深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賈瑜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又唸唸有詞一番,說道:“好,夫人,我敢打賭,必是榮國府裡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十有八九是你外祖母和她那嫡出的孫女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