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寂照庵。

邢岫煙跪坐在蒲團上,幾根蔥白纖細的手指捏著綠玉斗,小口啜飲著溫熱的茶水,妙玉看著香案上的佛像默默出神,一對蛾眉時而微蹙,時而舒緩。

門外的玉官和藕官忐忑不安,她們清清楚楚聽見了屋子裡傳來的對話,她們知道,決定自己一生榮辱存亡的時刻到了,如果真的只能陪這位做一輩子尼姑,沒有任何其他選擇的餘地,那還不如早點自掛東南枝,早死早託生,不然活著也是一點趣味都沒有。

芳官和豆官安慰著這對小姐妹,玉官和藕官羨慕她們日子輕鬆愜意,衣著光鮮亮麗,妝容花枝招展,她們則羨慕齡官和藥官,分別給老爺和太太做了貼身丫鬟,體面尊貴,地位高於很多人。

特別是芳官,她自認姿色不錯,在姐妹中只比齡官差一點,可老爺為什麼看不上自己,不把自己安排給太太做貼身丫鬟呢,她以後只能做通房丫頭,可這能有兩位主子的身邊人地位高?

等賈瑜和林黛玉成婚後,鴛鴦、晴雯、媚人、金釧兒、齡官、玉釧兒和香菱全都要做姨娘,紫鵑、雪雁和蕊官也不例外,至於薛寶釵六人的貼身丫鬟們,按照禮數,她們只能做通房丫頭。

這兩者存在不小的差距,姨娘大小算個主子,而通房丫頭呢?仍然是下人,以後生的孩子也得矮別人一等,但凡有點心氣,有點上進心的,都不會心甘情願的只做個通房丫頭。

在大戶人家裡,姨娘是貼身丫鬟們和二等丫鬟們的奮鬥目標,對於這些出身低賤貧寒的女孩子來說,一旦能如願以償,其意義不亞於金榜題名,用祖墳上冒青煙來形容都絲毫不誇張。

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襲人,她已經成為了姨娘,但她並沒有多少喜意,因為王夫人被賈瑜給徹底廢了,她沒有了靠山,再攤上賈寶玉這個非常不靠譜的混賬玩意,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阿彌陀佛,觀音菩薩保佑。」

藕官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嘴裡不停念著以往最不屑,最厭惡的佛號,她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裙,身上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飾品,和穿著杏黃色石榴裙,髮髻上扎著藍色和白色絲帶,戴著耳墜、項鍊和銀鐲子的豆官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一個村姑,一個小美女。

她們都是十來歲的女孩子,正是懷春和愛美的年紀,哪個不想打扮漂漂亮亮,可可愛愛的,穿上好看的小裙子,在賈瑜懷裡「嚶嚶嚶」的撒嬌求歡?

玉官被她晃的頭疼,先是低聲啐了幾句,然後把食指塞進櫻桃小口中舔了舔,沾了些亮晶晶的瓊漿玉液,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眼巴巴的偷看著。

邢岫煙也不催,一杯又一杯的喝著芳香醇厚的老君眉,就在第三杯喝完,她正準備拿蟠虯竹根茶器續第四杯的時候,妙玉突然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妹妹,你說的很對。」

「這就是了,姐姐生的這麼美,跟天上的仙女一樣,好好的清白之身,浪費在這間小小的屋裡豈不荒唐?」

妙玉沉默了幾息,問道:「妹妹,你確定他真的對我有意?他不會嫌棄我吧,畢竟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尼姑。」

邢岫煙輕笑道:「姐姐哪裡的話,我敢擔保,他肯定喜歡你,尼姑怎麼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妙玉舒了一口氣,看著佛像,自言自語道:「妹妹,我是六根不淨,塵緣未了,當初皈依佛門也是迫於無奈,若讓我在青燈古佛前悽苦一輩子,平心而論,我是不願意的,他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子不喜歡呢?正如他寫的那首詩,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想明白了,我寧願負瞭如來,也不想負了卿,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見你們出雙入對,郎情妾意,我心裡是很羨慕的,我甚至,我甚至經常會夢見他,如果他真的有意,我願意還俗,給他做良妾,他若是不願意,我就拿剪刀鉸了這三千煩惱絲,徹底的皈依佛門,妹妹,你告訴我,我這樣做有沒有錯?」

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流淚,邢岫煙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這又不是殺人放火,你何錯之有?我這去和瑜哥哥分說此事,你放心,他最有擔當,肯定不會拒絕的。」

「妹妹,你只和他說,我暫且先不還俗,還在這庵裡住著,這種生活我已經過習慣了,等他和林姑娘大婚後,我再還俗,到時候和你們一起進門。」

「好,我這就去找他,姐姐,外面還俗嫁作人婦的尼姑比比皆是,這是很正常的事,此舉被朝廷律法所允許,至於林姐姐她們,你更不用擔心,你這兩位貼身丫鬟是她主動給你安排的,又以姐姐稱呼你,說明她是認可你的。」

玉官和藕官正在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見邢岫煙走出來,二人小手拉著小手,跪下來磕頭道謝。

邢岫煙把她們倆扶起來,安慰了幾句,帶著芳官和豆官朝寧安堂走去。

妙玉默默看著香案上莊嚴寶相的佛像,輕聲道:「弟子這麼多年以來,從來都沒有真正心無旁騖過,塵緣未了,六根不淨,一直在被俗世所左右,弟子不想再自欺欺人,弟子喜歡那個人,弟子想要男歡女愛,不想要孤苦無依...」

......

寧安堂。

賈瑜翹著二郎腿,坐在東側的椅子上,媚人和齡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後,輕輕的給他捏著肩膀,玉釧兒和香菱坐在兩邊的椅子上剝著石榴,把飽滿甘甜的石榴籽一把一把塞進他嘴裡,晴雯和金釧兒則小心翼翼的用絹布擦拭著一對出自汝窯,價值不菲的瓷瓶。

這六位貼身丫鬟一個比一個漂亮,嬌俏明媚,乖巧可愛,就這種生活,給賈瑜個玉皇大帝,他都不願意換。

「二叔,賈瑞死活不願意去西二莊勞動改造,他還把代儒公的棺材給推倒了,說您要是再逼他,他就一頭撞死在大門口的石獅子上,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您身為族長,卻無緣無故逼死族人。」

賈瑜「嚯」了一聲,說道:「沒想到這傢伙還有些烈性,既然如此,就別送去種地了,直接送去榆林關充軍吧,說不定他日還能立功,被封個將軍。」

賈芸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試探著問道:「二叔,您是認真的?」

「當然,本月底刑部會送一些人犯去榆林府充軍,你讓人把他送過去,跟他說,他要是能割下三個敵人的首級,就可以回來了,我保證對他另眼相看,不僅把他家的宅院資產全部還給他,還讓他後半輩子吃喝不愁,不然就給我滾到田莊種地去,他要實在是想死,就把他丟到皇城司大牢去,絕不能讓他去撞石獅子,這兩個石獅子乾乾淨淨的,莪寶貝著呢,可不能被他給玷汙了。」

賈芸恭聲道:「是,侄兒這就去辦,二叔,明天是黃道吉日,侄兒想把婚事給辦了,您看可以嗎?」

賈瑜張開血盆大口,直接把香菱的小手和十幾顆石榴籽全都含進嘴裡,仔細嚐了嚐,笑道:「當然可以,早就該辦了,不過時間會不會太倉促?」

香菱笑眯眯的收回小手,繼續給賈瑜剝著石榴,自己卻不捨得吃一顆。

「不倉促,侄兒只在家裡擺上二三十桌,請族人過來參加就行,飯菜直接從附近的酒樓裡定,讓他們送上門,其它的也沒有好什麼準備的,二叔,您能不能給侄兒做一天高堂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