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元年臘月丙申,宜訂盟、納采、祭祀、祈福,忌破土、安葬、喬遷。

天還未亮,湛湛夜空中繁星點點,咸陽城外的道路上,地面積雪被清掃乾淨,堆在路邊的樹坑裡。

渭水北岸,一行十數個男子攜帶著香案、祭品從咸陽城匆匆而至。

片刻後,一名身穿綠色曲裾,頭上戴著玉冠的中年人站在香案前,滿臉悲慼,一雙堅毅的眼神中,似有無限懊悔。

這正是在咸陽城中躲藏多日的張良,今天他們到這裡,是為了祭奠在大野澤罹難的張耳。

嗯,至於陳餘和魏咎,張良和他倆並沒有太多的交情。

張良面向東方,那裡正是張耳遇害的地方,悲聲而吟:

“嗚呼!張君生焉義烈,死矣忠良!恆矢心以興繼絕,每銳志以復舊疆……”

“離恨泉壤,地久天長。天下塗炭,故國荒涼。嘆狐奔而兔逐,恨狼競而鴟張……”

“嗚呼……君之名,與天地同大;君之德,與日月爭光!嗚呼痛哉!伏維尚饗。”

說到最後,不知道是感念張耳的不幸,還是由人及己,張良越發感到悲從中來,最後的幾句悼詞,帶著些許的顫音和哭腔。

他看著汩汩流淌的渭水,久久不能自已,心中想到了自己的復韓大計,想到了由此而付出的犧牲,想到了……

遠處的咸陽城中,隱約飄來了悠揚的鐘聲。

鐺、鐺、鐺……

鐘聲響了七下後戛然而止,這一時間都居住在咸陽城中的楚墨遊俠明白,現在是早晨七點,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坊市大開,滿城摩肩擦踵的時候了。

在他身旁,一個穿著黑色短衣,衣領黑白相間的楚墨小聲說道:

“鉅子,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還是儘早離去!”

他邊說,邊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在道路上或趕著馬車載著貨物,或揹著褡褳徒步而行的形色匆匆的路人。

秦滅六國之後,強遷數十萬富戶入關中,所以像他們這樣在渭水邊憑弔家鄉親人的事情,早已是屢見不鮮,想來並不會過多引人矚目。

但,那說的是普通人,張良這個墨家偽鉅子,可是揹著整整一百金的懸賞。

扶蘇將他的賞金標準向下調整了很多。

嗯,大抵是一種羞辱……

為此,張良在得到這個訊息之後,躲在澡堂裡的單人房間中罵了半個小時。

畢竟,士可殺,不可辱!

張良微微頷首,從諫如流:“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離開,沒有我親自通知,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行動。”

他攥了攥拳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在心中立誓,張耳的仇,需要由一百名秦吏的血來洗刷!

往日裡他想的有些偏頗了,自以為幹掉秦國的狗皇帝,就可以動搖秦人的統治,最終使得山東六國的義士,各復其國。

但狗皇帝身邊千乘萬騎、甲士林立,身邊的侍衛比始皇帝還多!

想要效法博浪沙做驚天一擊,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笑的是陰陽家那幫傢伙,居然想要用女色迷惑狗皇帝,等到狗皇帝色授魂與,飄飄欲仙的時候,再一刀捅死!

可按照張良的認知,女人很容易愛上那個佔有她們身體的男人,無論是她們主動,亦或是被強迫。

尤其是佔有她的,是一個富有天下,權傾四海的皇帝!

做錦衣玉食的宮妃,還是做浪跡天下、朝不保夕的殺手,這似乎不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畢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叫做西施!

所以,張良準備放棄之前那個有些幼稚的計劃,既然殺不了皇帝,那就殺那些缺少護衛的大臣和秦吏罷了!

一個縣一個縣的殺過去,直到秦國失去了對底層的控制,直到田野之間,遍佈著因為缺少秩序而嘯聚山林的盜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