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邑縣,夜已漸深。

月光如水般從窗戶灑入黔首家中,映襯著一雙雙大睜的眼睛。

裡坊之中,犬吠之聲此起彼伏;裡坊之外,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來來回回,奔騰不息。

今夜,註定無人入眠!

狐婓站在自家殘破的院落之內,一臉激動的望著天邊的一輪殘月。

他在等待,等著自己的舊相識侯封的到來。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冬夜,狐婓被抽調前往隴西戍邊,不料卻被連枷擊中了膝蓋……

於是在養傷期間,和當時同樣鬱鬱寡歡,且有著相似身世的侯封成為了莫逆之交。

狐婓的祖上是溫大夫狐溱,侍奉與晉文公重耳,和趙人的祖宗趙衰平起平坐,整個溫邑縣都曾是他家的食邑。

只是後來在三家分晉時站錯了隊,於是就混的越來越慘,直到狐婓這一代,淪落到與人庸耕為生,雖年近四旬,卻孑然一人,再過一二十年,狐氏一族就將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

所幸天不絕忠良,狐婓聽說侯封受到皇帝寵幸,奉詔巡行天下的時候,將家中唯一值錢的大黃狗賣了,換得筆墨,將自己這些年在溫邑縣的所見所聞寫了下來,請郵人送到了一水之隔的洛陽邑。

傍晚時分,當以廷尉右丞、尋訪使侯封的名義下達的戒嚴令一出,狐婓知道,自己就要熬出頭了!

於是狐婓拖著一條瘸腿,從床上一躍而下,換上了自己最體面的一身麻布短衣,就著月色在水缸中把臉洗乾淨,將頭髮一絲不苟的梳理整齊,用一方黑布包好。

儘管他的祖上盛極一時,但在現在的秦國,他只是一個粗通文字,瘸了一條腿的無土地、無爵位的黔首。

就在狐婓焦急等待的時候,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緊接著,門軸缺少潤滑的里門吱呀一聲開啟,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晚上格外清晰。

俄頃,狐婓家破破爛爛的房門被重重拍響。

“來了!”

狐婓聲音有些沙啞的應了一聲,旋即呼吸急促起來,渾身開始打顫,越發走的艱難了起來。

“可是狐婓先生?”房門外,一名臉色白淨的繡衣郎抱拳行禮。

“正是在下?敢問有何貴幹?”狐婓聽著自己虛偽的,明知故問的聲音,頓時覺得有些自己看不起自己。

“廷尉右丞有請,裡坊外已備好馬車,先生請隨我來!”繡衣郎躬身行禮,等候著拖著一條殘腿的狐婓慢悠悠的向裡坊外走去。

月色下,狐婓越走越快,往日有些佝僂的身體漸漸挺直。

此夜,他的人生即將徹底改寫。

…………

溫邑縣的府衙廣場前,四百多名只穿著貼身衣物的男子簇擁在一起。

這些人,就是被繳了械的縣兵、亭卒。

在他們的外圍,松明火把在風中搖曳,兩百名從三川郡而來的郡兵手持劍盾強弩,監視著蹲在地上的縣兵、亭卒。

十多名身穿白色獬豸服,腰懸貫虹刀的繡衣郎巡弋其中,準備隨時彈壓作亂之人。

其實這些繡衣郎有些多慮了,從縣兵、亭卒們聽從命令,主動丟掉武器,褪去鎧甲的時候,就說明他們並沒有和朝廷對抗的想法。

畢竟此刻天下未亂,什伍連坐之法還不是一紙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