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啊,北邊不太平了,聽說要打仗了。”男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李成聞言,眉頭微皺,追問道:“哦?可有更詳細的訊息?”

男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小的也只是個做工的,哪裡知道那麼多啊。您還是快些回去吧,這世道不太平啊。”

李成滿心無奈,只得鬱鬱寡歡地離去。他緩緩環視周遭,這條綿延長街較往昔平添了幾分塵世的喧囂與熱鬧,然而,映入眼簾更多的卻是那些衣衫破舊、身形佝僂的腳伕,他們在監工粗暴的吆喝下,蹣跚地負重前行,搬運著沉甸甸的貨物。

此情此景,不禁令李成心緒難平,感慨萬千。

這十里長街,儼然一幅人間百態圖。有身披華麗大氅的官老爺,悠然自得,身旁侍立著提著精緻暖爐的丫鬟僕人,畢恭畢敬;亦有那些為了監工隨意許諾的一碗稀粥,便不顧雙手凍得如蘿蔔般通紅,仍爭先恐後地搶著搬運大米的腳伕們。世間冷暖,盡在這長街之上悄然上演。

或許,這座京城確是繁華絕頂,但觀之角度不同,景緻亦大相徑庭。於那權力巔峰的達官顯貴而言,此地無疑是無盡的錦繡榮華,風月無邊,佳麗環繞,盡享人間極樂。

然而,換作那些掙扎於生計邊緣的貧寒百姓,或是流離失所的逃荒者眼中,京城便成了另一番景象——官差的鞭笞如影隨形,鵝毛大雪似乎永無止息,飢寒交迫成了日常,人間慘劇一幕幕上演,無從逃避。

大風起時,它輕輕掠過,或捲走塵埃,或吹散浮雪,亦或僅是一縷微風,悄無聲息地帶走了些什麼,卻終究難以撫平這世間的不平與哀愁。

而又有幾人會在乎那些人呢?

逃荒者的眼淚苦幹了,也沒能換來官府的救濟

他們幹活的手腳凍得通紅,也沒能換來一頓人吃的食物

他們的嗓子喊啞了哭啞了,也沒能喚醒自己的骨肉至親

都說瑞雪兆豐年,可須知也得還有活人能挺得過這漫天要人命的鵝毛大雪,也得有人活過這個滴水陳冰哀鴻遍野的冬天

否則那朝臣所鼓吹的“豐年”只會餵飽盤旋的禿鷲,餵飽山中的餓狼,餵飽屍體上蠕動的蛆蟲

李成一路走一路看,他看到的不是朝臣們和龍椅上的小皇帝鼓吹的盛世之景,不是海晏河清,不是豐衣足食的百姓

而是一具具凍死餓死在路邊,爬滿蛆蟲被野狗爭相啃食的屍體。

正如這腐朽不堪的王朝一般爬滿了吃肉的蛆蟲,圍滿了啃食的野狗

殘雪壓斷枯枝時,李成望見城隍廟簷角垂下的冰錐。那些蜷縮在斷牆下的軀體像被揉皺的紙人,覆著層薄雪,竟比青磚更沉默。

他看不下去,從系統取出自己換下的那件破舊袍子,要給最瘦小的女童蓋上,指尖觸到她脖頸卻摸到某種黏膩的冰涼——那不是霜,是凝結的血珠從她耳後滲出。

烏鴉驚起時帶落一片碎瓦,月光突然碎成千萬粒銀砂。李成在傾斜的視野裡看見自己靴子正在消融,玄色錦袍褪成粗麻,掌心不知何時攥著半塊發黴的餅。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開局的山洞,彷彿看見那幾個漢子在分食自己。

冰錐墜地的脆響驚破幻象。女童屍體上方懸著枚琉璃般的冰晶,內裡流轉著硃紅紋路,恍若凝固的血液。

李成忽地記起方才前路過茶攤,賣唱的瘸腿老漢沙啞的戲文裡有個詞:凍魄。

極寒之地魂魄來不及輪迴,便凝成這種血色冰晶,待春來化雪,便隨水滲入地脈,滋養來年新芽。

他跪在雪地裡發笑,笑聲震落更多冰錐。

原來這世間的苦厄從不消散,只是換了副模樣在天地間流轉。

只不過不曾落在那些權貴身上,只是不曾落在他的身上罷了...